第19节
  正商量着,不远处的尽头的那个病房却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暴怒不已,道:“你给我滚!!!”
  “你不要闹了!爸爸!我受不了了!我都好好和你说话你怎么就不听呢?!那四合院人家也不是白拿,你也不是没有住处,出院以后就可以搬新家,这样还不好吗?”
  “我和你说不明白!我不要住院了!我要回去!”
  “爸!”
  “伯父不要激动!”
  “先消消气,大家好好说话啊。”
  顾葭和星期五对视了一眼,立马小跑过去,就见小小的病房里果真挤着六个病人,其他五位都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只有丁伯父床边围着三个青年,他们拦着老人不让走,而老人手背上的针管已然回血了好长一截,看的顾葭十分担心。
  “怎么了?伯父?伯父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修养,房子的事情丁兄已经处理好了,你暂时不需要操心。”顾葭和丁伯父见面的次数有限,因为丁伯父总是自己一个人呆着,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管也不行,更不能说丁鸿羽的不好,只能先宽慰老人再说其他。
  丁伯父看见顾葭也没有任何软化,他就像是被人夺走了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衣裳,面红耳赤,神态激动又难过:“可那是我的家!他没有资格卖掉!”
  “爸!在哪儿住不是住?你不要固执了好不好?你那些杂物我也收拾好了,已经全部搬到新家去了,只剩下那些不必要的东西让拆迁队伍一起处理,人家傍晚就要统一用炸药拆了。”
  “这么快吗?快叫他们停下!我还要住的!”丁伯父说着,却看儿子坚决不退让,所有人好像都在指责他错了,可他哪里错了呢?
  丁伯父想,他自从妻子死后,就一个人将儿子丁鸿羽拉扯大,丁鸿羽长大后到处求学,他便在家里摆皮影戏赚钱,演戏的时候是热闹的,家里全是小孩子,散场后,便剩下他一个人。可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他的家里处处都是儿子小时候玩过的玩具,用过的东西,睡过的小床,他甚至在自己的工作台旁留了一张小凳子,他总想着等丁鸿羽念完书了,就能和自己一块儿画皮影。
  这是祖宗流传下来的手艺,就是该一代代的传下去,可丁鸿羽回来了,他身边的凳子却还是空着,他的儿子早就忘记小时候说过要当中国皮影第一人的梦想,满脑子都是西洋的玩意儿,是口中的‘你不懂’。
  丁伯父突然无力的感觉到一阵眩晕,踉跄着朝后一倒,悲伤的望着陌生的丁鸿羽,怔怔的说:“鸿羽,你变了……”
  丁鸿羽也认为自己变了,他变得更加好,更加适应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他想要拉自己父亲一把,说:“我是变了,爸,你也该改变,不要老坐在家里做你的那些没人再看的皮影,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电影,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顾葭看丁伯父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时和三位好友对视了一下,皆是打算给老人一点私人空间好好休息,便都出去说话。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到十分钟,再回病房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病床!
  “我爸呢?!”丁鸿羽瞬间着急了,问病房里的其他人。
  大部分人浑浑噩噩的指了指窗户,只有一个老人说话,道:“他好像说是有个东西藏在家里,要去拿出来。”
  “哎,我爸他真是糊涂!叫我去不就行了?!”丁鸿羽一边无法理解,一边往医院外跑。
  顾葭和其他人也叫了人力车去追,一路上他们还想丁伯父若是走回去,必定比不上他们坐车,所以他们在车上还四处张望,企图能发现走路的丁伯父。
  顾葭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有找到人,眼瞧丁鸿羽在冬日里急的满头大汗,心里虽亦是忐忑,却安慰说:“应该没有事,伯父腿不方便,走不长,我们比他先到你家,在门口守着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人力车也到了巷子口,众人分别从三辆人力车上刚下去就听见了轰隆隆的爆破声音!
  一时间顾葭心里“咯噔”了一下,总感觉……不太妙。
  第34章 034
  老城里连排的房子被炸开, 大杂院与独门的四合院更是从四周暴起无数沙尘往中间落, 空气里都蔓延着火药与尘土的腥味。
  守在爆破据点的施工队伍全是穿着脏兮兮大棉袄的苦力,他们脸上糊着不知名的黑色灰尘, 黑白分明的眼全怔怔的望着某个方向, 好像很担心又似乎只是呆滞的望着。
  顾三少爷凭着直觉,万分怀疑那烟雾弥漫之所埋葬了他们追逐的丁伯父,可他如何开的了口说这样的话?只能先一步走上前去便要去问那些工人是否看见一个老人家过来。
  他身体前倾,一步跨出去还没有一半, 便又被星期五拉住, 他一脸苍白的回头看星期五, 却听星期五说:“你在这里等, 我去问。”
  顾葭在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星期五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的想法, 但很快消失不间,就如同星期五那潇洒帅气的背影。
  “同去吧。”顾三少爷遇事后也绝不喜欢藏在任何人身后, 他喜欢亲手去做某些重要的事,亲眼见证真相,亲耳听见事实。
  于是,那爆破据点的几名四十来岁的工人便瞧见穿着打扮都很不得了的贵人们朝他们走来。
  手里还拿着铁皮给段少爷挡飞石的工人名叫张三有,生就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和其他工人一样满脸的黑灰,却多了一个流着鼻血的鼻子。
  那鼻血仿佛刚刚才止住, 所以粘稠的好像随便用手背一擦就能擦下来, 而不是成为碎末被抹下。
  “来人了!来人了!”张三有看见顾葭等人, 连忙紧张的朝着满脸红光怒意冲天的段可霖说道, “他们发现了!”
  之前才分别不久的段可霖这时侧头看向来人,表情依旧控制不住的嘴角抽搐,他胸膛不住的起伏,却缓解不了那过快的心跳与一阵阵脑内剧痛。
  “发现个屁!老子炸我自家的房子,是天经地义的!”段少爷脾气竟是比之前看着大上几倍,可怕的像是条疯狗,一不顺心便暴躁的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张三有脸上砸!
  顾葭脚步一顿,之前对段可霖的那点儿可怜的好感顿时化为乌有,声音严厉的似乎也要开始揍人!
  “段可霖!你干什么!”顾三少爷看着气势汹汹,然而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来没有打过架,不过他光是站在那里像是看垃圾一样的看着段可霖,便足以让段可霖浑身细胞都颤抖,丢开那倒霉的工人,上前几步就要拉顾葭的手。
  “三少爷!哎呀!三少爷来了,快坐快坐。”段可霖对顾葭又和善起来,伸腿踢了一脚张三有,说,“凳子呢?!妈的,我来这里督公没有半天,什么幺蛾子都赶得上!三爷我和你说,刚才有个瘸子疯疯癫癫的跑过来捣乱,这些废物一个也不顶用,说是那瘸子跑进房子里要拿东西,我看他就是想多要点儿钱,在那假装抗议!他以为我不敢炸,老子就炸给他看!哈哈哈!”
  顾葭没有让段可霖拉住自己,只是看着段可霖的眼神越发不可理喻,越听此人的话就越是遍体生寒,连最后一点修养都维持不住,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听了这些话的丁鸿羽一时好像还没有理解,可当他那茫然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的时候,连杀人凶手也顾及不了的冲入烟尘沙砾之中,漫无目的的寻找丁老先生,嘴里一遍遍喊道:“爸?!爸你在哪儿?!”
  “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吓我!”
  “爸!”
  顾葭强忍怒意,再看这段可霖,发现此人一直在擦鼻水,眼眶也是红的,不时还会打寒蝉,眼神里全是不耐和烦躁,明显是瘾头发作了的样子!
  顾葭了解过吸大烟的人瘾头犯了是什么样子,他的爸爸顾文武便是常年吸食,当年落魄的时候没钱买,竟是又哭又闹还打人,整个儿一疯子!可一旦吸了大烟便又恢复如常,好像生命便是大烟给的,一旦没了烟,那么便也不算是个人。
  顾家和这样的畜生是没有话好说的,转身便去帮丁鸿羽找丁伯父,他一面祈祷奇迹的出现一面顾不上指甲都因为太过用力的抠搬砖瓦而劈开流血。
  独独星期五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像是认为这样做也都是在浪费力气,可最终还是跟了过去,把绷着一张漂亮脸蛋的顾三少爷拉到旁边,说:“站在这别动,我来帮你。”
  顾三少爷摇头:“你的心意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不需要你帮。”
  星期五皱了皱眉,可到底没有再阻止,而是加快了寻找速度,并且不像丁鸿羽等人那样盲目寻找,而是忽地站起来,闭上眼睛,走到某个地方,然后再往前走了几步,仿佛透过黑暗在看什么东西一样,最后锁定一个位置才复睁开那双鹰一般拥有漠然冷血视线的眼,走到那处位置便单手抬起一根巨木横梁,丢置一旁,对着顾葭说:“别找了,在这里。”
  顾葭等人都快步过去,独独丁鸿羽忽然胆怯地驻足,失魂落魄的蹲下去,连眼泪……都没了。
  此后的事顾葭一手包办,他叫来认识的朋友帮忙准备棺材,再让小刘取钱来准备办葬礼,葬礼的地点便设在丁伯父死去的地方,也就是丁伯父的四合院废墟之上。
  而依旧觉得丁伯父该死的段可霖也因为瘾实在忍不了,匆匆的离开,留下一众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沉默,随后麻木不仁的陆续离开,唯有那被段可霖打的最狠的汉子张三有去而复返,无措的留下三块钱给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顾葭,便又转身离开。
  顾葭看着手里被汗浸湿的钱,连忙叫住他道:“等一下,你还是拿回去吧,不是你的错,你赚钱不容易。”
  张三有摇了摇头,粗糙的脸上挂着无地自容的悲伤,说:“不不,请转交给丁先生,这些年我家比较困难,一直受到丁老先生的照顾,他做的皮影戏我的孩子很喜欢,后来搬家到别处去,才和丁老先生少了往来,今日我没能拦住老先生……那火药……也是我亲手放的……我、就说我对不起他,对不起……”
  此人之前丝毫不站出来说自己和丁伯父认识,被打被骂也决不还击,现在却偷偷摸摸的小心翼翼的难过,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血汗钱给了顾葭,顾葭忽地无法抑制的感到窒息,想不通原来生活可以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压抑成这个恐怖的样子。
  眼见那汉子佝偻着背匆匆离开,顾葭把那三块钱给了好像恢复生机的丁鸿羽。
  丁鸿羽右手拿着父亲临死前抱在胸口的几张纸,左手是那三块钱,一下子摇着头,笑了笑:“怎样?要不要喝酒去?今日白得了三块呢。”
  顾三少爷虽不能对丁伯父的死如同丁鸿羽那样感同身受,可还是知道丁鸿羽现在情绪转变的太快不是好事,人就是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发泄情绪才能更好的继续活着,便也不阻止,对其他两位好友道:“今日既然丁兄开了口,那么便好好喝几杯,我请的工人们会在这里把棚子搭好,明天便可以请和尚过来念经,再摆上几桌酒席。”
  丁鸿羽看着顾葭,一下子给了顾葭一个大大的拥抱,道:“谢谢你。”
  顾葭回抱丁兄,说:“哪里的话……”说罢,顾葭似乎有些心事,略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像是垂着沉重露水的嫩叶,不堪重负。
  高一哭的很凶,也冲上来拥抱:“丁兄你还有我们!”
  杜明君亦感动的加入:“丁兄,我们一定要帮你讨回公道!”
  星期五遥遥的看着和朋友们拥抱的顾葭,没有过去掺和,但喝酒的时候,他却表示要一起去。
  顾葭无所谓的点点头,和星期五落后朋友们,走在最后。
  此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雪,慢慢地,轻轻地……
  顾葭伸手想要接住,但手上的雪花一接触皮肤变融化成水珠。
  “你不要自责。”忽地,星期五对顾三少爷来了这么一句。
  顾葭微微一笑,偏头看星期五,道:“这是我劝那工人的话,你怎地有样学样?”
  星期五深深的看着他,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要自责。”
  顾三少爷点头,雪中的他,端的是无尽冷清与遥不可及,一双迷人的眸子里却饱含所有有关温暖的光,心平气和的说:“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第35章 035
  由于雪渐渐大了, 老街也被拆完, 以前他们几人经常去的路边摊今天也没有摆摊,丁鸿羽便说:“这样吧, 我们一直往前走, 看到的第一家有卖酒的店,我们也不挑了,就这样进去喝。”
  高一附和的厉害,好像就是要陪丁兄大醉一场。
  杜明君却双手拢在袖子里, 犹豫着, 说道:“也好, 不过喝酒前得吃点东西, 丁兄你今天似乎什么都没吃, 这样很伤胃。”
  星期五听到这话,对一旁的顾三少爷也道:“等会儿吃点儿东西垫垫。”
  “我省得, 你操什么心?”顾葭对星期五突然开始的啰嗦很不适应,感觉好像和乔女士在一起一样,不过乔女士是爱他所以给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这位失忆人士怎么也这么关心他呢?还是说星期五只是比较敬业,是个敬业的保镖?
  一行五人慢悠悠的走在还算热闹的大街上,快要收摊的糖葫芦老板追着顾葭等人说就最后几根糖葫芦,便宜卖了。
  顾葭摸了摸口袋, 一毛也没有, 顿时对期待地看着他的小贩尴尬的道:“抱歉, 今日钱没带够, 改天好吗?”
  “那怎么能行呢?少爷你也别骗我,你穿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没有钱?”那小贩在顾葭这里等了一会儿,结果得知又不买了,顿时脸色也不大好看,说话的语气便重了起来,非要顾葭买来吃掉。
  就在顾葭被纠缠的感觉大街上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很是丢人,恨不得直接跑掉追上丁兄他们的时候,有一只手滴溜了三十文给放在小贩的手心,一个熟悉而声音从他身后说出:“把你这根糖札都给我,够不够?”
  那小贩卖一根糖葫芦也就五文,便宜卖出去,三文就可以买走,现在糖札上也就剩下三串糖葫芦,得了三十文这简直就是血赚!
  那糖札不值钱的,是小贩自己随便找稻草自己编制的,于是非常痛快便把手里的糖札给 了星期五,欢欢喜喜的拿着三十文溜了。
  顾葭看着星期五手里的糖葫芦,星期五也看着顾三少爷那雪夜里风姿卓越的模样,毫不留情的两三下干掉两串糖葫芦,山楂籽全吐在一旁的泥地里,剩下最后一串便任由他插在上头,说:“你看我做什么?这是我打算留着明天吃的。”
  顾葭知道星期五这是皮又痒了,要讹诈自己,但这样的逗趣也十分有意思,便也不计较什么,大方的说:“说罢,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把最后一串给我?”
  星期五吃的快,不是因为好吃,那糖葫芦除了表面的那一蹭麦芽糖是甜的,山楂酸的能要人老命,但星期五偏偏装作好吃的不得了的样子,宝贝着那最后一串糖葫芦,说:“不不,这可是我的命根子,明天的甜点就靠它了,你给我一百块我都不会卖你。”
  顾葭噗的一下挑眉,意有所指的说道:“原来你就这么不值钱,一百块就能把你的命根子买了?”顾三少爷眼神在星期五小腹下方游离了一下,把后者盯的莫名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手从他腰滑下去,然后准确的握住,却又很快松开。
  星期五喉咙一时发紧,清了清嗓子后,说:“对,就是这么便宜,还允许三少爷打借条,一百块就给你了,要不要?”他也表情暧昧的说话,说着玩笑话,眼神里却有着不像是开玩笑的深色。
  顾葭爽快道:“欠条可以打,但是有利息吗?”
  “自然是有的,算你便宜点,一天一毛利如何?”
  “好,成交!”顾葭口头答应了,星期五就直接给糖葫芦到顾葭的手里,说,“三少爷慢用。”
  顾葭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月牙一样的眼睛十分能感染其他人也跟着微笑:“哦?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我以为你还要我签字画押呢。”
  一边说着,顾葭伸出舌头添了一下糖葫芦外面的糖衣,甜甜的味道便瞬间扩散到他所有能感知甜味的地方,这感觉很好,不开心的时候吃糖总是能够让顾葭感到暂时放下一切的欢愉。
  星期五默默的看着顾葭这像猫一样舔糖衣的样子,一时感觉十分不舒服,真是恨不得把这人柔软的舌头给塞回嘴里去,不然大街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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