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嵇清柏眨了眨眼,心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闺秀,更何况嵇玉自身都痴了这么多年,礼仪规矩还是他接手后临时抱佛脚学起来的,这皇帝说的什么昏话,没脑子吗?
  “我并不是要媚上献宠。”嵇清柏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不会与陛下共赴云雨,陛下也不用担心我为陛下生孩子。”
  檀章:“……”
  嵇清柏认真看着他,目光非常炙热:“我就是想和陛下夜夜一块儿睡觉罢了。”
  第9章 捌
  许是嵇清柏说的过于正直,过于光明正大,檀章一时半会儿竟然咂摸不出别的味道来。
  这“夜夜一块儿睡”的诚意嵇清柏是真的恨不得绑在脑门上,他算是仗着皇帝体内阴炽需得安平,连宿了好几晚御龙殿,檀章这阵子也没以前那么暴虐,动不动就杀人,不过还是不让嵇清柏上床,最多半边身子压在床脚边。
  对嵇清柏这种锲而不舍爬床的劲道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说幼女无状,一心邀宠惑主吧,嵇玉还真就如他所说,只是睡觉,睡的哈喇子都沾毯子上了,也是心大的很。
  皇帝不知这人里头换了芯子,早就不是个凡人,这朝堂,这东边西边,王权相权的,嵇清柏既无心,也没脑子能搞明白。
  两人就这么一块儿睡了有三四个月,嵇清柏仍旧全须全尾乐乐呵呵的活着,外人看来檀章似乎极宠他,虽不到日日招寝,但七天中也有大半时日,晚上都睡在皇帝的寝宫里。
  这后宫是什么地方?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先前檀章暴虐无端,自然是没有哪家重臣舍得送女儿进来的,如今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丞相之女,活的平安不说,景丰帝似乎也转了性,居然还宠幸上了,朝堂前向嵇铭道喜的人跟流水似的,嵇丞相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
  丞相早些年可是辅佐幼帝登基的功臣,如今权倾朝野,唯独子嗣不顺,但当年其实他不辅佐,登基也肯定是现在的皇帝,说来奇怪,这大元朝似乎后辈命都有问题,皇家儿孙少,重臣儿孙也少,民间一窝一窝的生,他们这些个达官贵人生孩子跟飞升似的,求都求不来。
  嵇铭原想着自己一人撑着嵇家,开枝散叶成为盘树一般的世家心思早就歇了,不曾想自己这痴了的女儿进宫居然受了宠,这脑袋自然活泛了起来。
  凡人可能不理解这其中天的道命理,嵇清柏怎可能不通透,他的佛尊到哪儿都是天,天就算遇到点雷鸣电闪的那也是翻个云就能解决的事儿,景丰年如今危机四伏又怎样,檀章这龙椅,天塌地陷都能坐稳着。
  嵇铭朝着宫里递话,想是准备敲打敲打女儿。
  嵇清柏听完丫鬟通报,表情很是匪夷所思,先不说他已经不是嵇铭女儿了,就算是,这丫头痴了这么多年,还哪儿来的父女情分呀?嵇铭想借他这枕旁风做事儿,怕不是脑子里缺了个屎壳郎。
  “我现在在宫里,怎么说都不能见外男。”嵇清柏坐在罗汉床上与丫鬟说话,他坐姿仍旧改不了,没人的时候就大开大合,像个雄伟男子,“你就同父亲说,儿……女儿已经是皇帝的人了,自然一颗心一条命都在皇帝手上,与旁人都没得关系,此生无法在父母跟前尽孝,来生再还吧。”
  丫鬟大概也被他给震住了,楞了许久才领命下去。
  一回头,这话就传到了皇帝耳里。
  大太监曾德是小太监时就跟着檀章的,心腹中的心腹,皇帝发疯病时都不会砍的人。
  他把嵇玉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完,大着胆子窥了窥天颜。
  檀章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眉眼,瞧不出波动。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曾德就听皇帝问道:“这些天还有什么动静?”
  曾德恭道:“太后传了懿旨,给您新择了人进来……”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檀章脸色,“太后的意思是嵇女年纪太小,您总得为江山社稷考虑,所以才安排了人……没有拂您面子的胆儿。”
  檀章从鼻子里笑了下,他有些凉薄,淡淡道:“以前都怕死,现在倒是不怕了。”
  曾德当然不能多评价什么,毕竟他是一路看着皇帝身边的血海过来的,要昧着良心说好话,他怕遭天打雷劈。
  不过自从嵇玉进了宫这转机可谓翻天覆地,连曾德都不能不承认此女大概是得了上天的福泽,连夜叉都能怀柔下来,怕是未来……未来……曾德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皇帝。
  嵇玉喝的“药”曾德是知道的,照理说他做奴才的不该劝说些什么,但也怕皇帝动了心思,万一后来悔上了,到时候妙手难回春啊……
  嵇清柏虽然不关心这宫前宫后的,但太后叫他去了几次,饶是“郎心如铁”也大概有数了。
  太后许是对嵇清柏还挺愧疚,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什么“皇帝这么多年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些了哀家也想含饴弄孙啊”“这些女的就是来为帝王家开枝散叶的,等过阵子哀家做主给你册封”。
  嵇清柏听到册封两个字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其实知道佛尊下来是渡苦的,先前就说这苦里有情爱之苦,帝王情爱哪里来?后宫三千一定管够啊!
  嵇清柏想到这儿,就很想去看看那些刚进宫的闺女们,要是这当中有一两个他能看出些东西来的,帮自家佛尊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神游天外的时间久了,太后自然也瞧出了端倪,以为他呷了醋,心里头还是疼的。
  “你不要多想。”太后软了声音,“瞧着小脸白的,伤神伤身呐。”
  嵇清柏楞了一下,低头老老实实装乖道:“奴是小日子来了,第一天总归不适些。”
  太后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忙催着嵇清柏回去休息,见人走了,又转了一圈眼珠子,唤来太监吩咐了几句。
  于是当晚,皇帝在殿前看到玉盘里一堆红绸子时,半晌没什么声息。
  曾德恨不得拿脚去踹端盘的人,这红绸铺满了,独独没有嵇玉的。
  “回皇上话。”招寝的太监倒也机灵,见上头龙威冷盛,忙撇清干系道,“嵇玉姑娘是小日子来了,第一日痛的起不来身,所以不能侍寝,还望陛下体恤。”
  不过檀章的重点有些偏:“起不来身?”
  曾德赶忙上前圆边:“姑娘身子向来羸弱,女子第一天总是得难受些,陛下别往心里去。”
  檀章没说话,但也没拉绸子,他转过身又回头去看御书殿上头摆着的玉牌籍册,曾德赶忙撵着端盘子的太监下去,小心在旁伺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夜外头静的能闻针落。
  皇帝“啪”地一声,合上了手里的籍册。
  曾德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跪在地上,就听见檀章冷冷淡淡的吩咐。
  “摆驾,去梦魇阁。”
  第10章 玖
  嵇清柏觉得当女人太难了。
  他与太后说小日子的事儿还真不是托词,嵇清柏自己都没想到第一天会这么痛,关键他的法诀还没什么用,被佛尊滋养了三四个月的神力也只能变点花花草草,虫鸟鱼蛇,连化形都很勉强。
  痛的厉害了,先前被嵇清柏扔在犄角旮旯里的白朝就又被拖出来鞭尸,嵇清柏决定等这世过完,一定回去用真身和白朝打一架,势必要咬一撮他的尾羽下来,方能解恨!
  期期艾艾地躺在床上,嵇清柏躬成了虾子,要不是上神的包袱太重,他都想打滚了。
  回头准备叫丫鬟倒杯水,结果一转眼嵇清柏就看见蚊帐后面站着个人。
  一片乌漆嘛黑里,嵇清柏压根不知道檀章在他床边站了有多久,皇帝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凌凌的眼珠子,印着嵇玉仓皇的面孔。
  嵇清柏脑子轰鸣了半天,喃喃道:“陛下怎么来了?”
  檀章眯了眯眼,似乎在打量他脸色,果然一张脸白的有些过分,混着憔悴,柳叶儿似的眼也肿着。
  宫里女子来月事按规矩肯定是不能侍寝的,所以皇帝来梦魇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自然太监不通报,丫鬟装瞎,一众人都以为景丰帝很是娇宠嵇玉,不知明儿又会传成什么样子。
  至于嵇清柏,明日怎样他才不在乎呢。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佛尊来找我睡觉啦”的欢喜,积极让开半个床位,伸手拍了拍:“陛下你躺着?”
  檀章:“……”
  嵇清柏以为他想被人服侍,忙弯下腰去:“我来帮陛下脱鞋。”
  檀章抬脚轻轻踢开了他的手,语气冷淡又嘲弄:“你不是小月子,身上不爽利吗?”
  嵇清柏楞了一下,倒是一点不介意他的阴阳怪气,笑笑道:“是有些不舒服,睡着就没事了,陛下和我一起睡吧?”
  檀章皱着眉,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嵇玉,说是要招寝他吧,心里其实是嫌恶的,但这么久与他睡下来,内腹的热火当真有了大好转,只要嵇玉在身边就清爽宜人,浑身自在。
  这人就像一场及时雨,落了他烧不尽的燎原火。
  嵇清柏当然不明白帝王心内的矛盾纠结,他亲自服侍了檀章脱下朝服,换了寝衣,还分出自己的一半蝉丝被,周周正正裹住了皇帝,甚至一边掌心还轻轻拍着檀章的胸口,跟哄小孩儿似的,撑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
  檀章好似有些羞恼,闭上了眼不看他。
  嵇清柏拍了他一会儿,突然腹内一阵绞痛,他低头咳嗽了几声,从枕头底下抽出帕子捂住了嘴。
  皇帝睁开了眼:“怎么了?”
  嵇清柏含糊说了句没事,帕子掀开时却多了几点红,他“咦”了一声,倒是有些意外,自言自语道:“底下流血就算了……还能吐出来啊……”
  檀章盯着他的帕子没说话,嵇清柏以为吓到了他,安慰道:“我身子一直不好,您也知道,我会乖乖吃药的。”
  檀章猛地看向他,语气锋锐:“吃什么药?!”
  嵇清柏吓了一跳,不知佛尊动了什么气,挠了挠头,温和的解释说:“就是之前家母给的滋补药,我醒来后一直在吃,说是能固本培元,好好将养的,我也不想早死呢,每天喝着。”
  檀章嘴唇蠕动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嵇清柏以为他心疼自己,很是美滋滋,想着佛尊就算下了界也还是会疼他的,于是再接再厉的表忠心:“我心里眼里只有陛下呢,就想好好陪在您身边,长长久久的,陛下哪儿哪儿疼了就告诉我,我给陛下揉揉。”
  皇帝沉默着,嵇玉打了个哈欠是真的困了,一只胳膊还搂着他,脑袋歪在脖子边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檀章在黑暗里睁着眼,只觉身旁仿佛多了一汪暖烘烘的水。
  恨不得融了他的血肉,化了他的骨髓。
  陆长生大早上被皇帝招到御龙殿的时候真是困的神志不清,跪在地上只觉脑袋比脚还重。
  皇帝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既不说事,也不降罪,脸色阴阴沉沉地盯着他。
  陆长生快晕了:“陛下……您……”
  曾德见檀章还不说话,不得已,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开了个头:“昨日嵇玉娘娘吐血了……”
  陆长生精神一振,赶忙磕头邀功道:“臣这毒……药按照如此形势,已慢慢起色,陛下无需担心……”
  “怎么解。”檀章低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陆长生,突然冷冷地打断他道,“这毒怎么解。”
  陆长生眨了眨眼,一时不知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战战兢兢的回道:“如今已经用了快半年的药,就算立马停了,毒也早进了血脉……解起来就不是一瞬的事儿了,而且‘忘川’的确无药可解,只能以毒攻毒……”他边说声音边渐渐低不可闻起来。
  檀章一动不动的坐着,他似乎突然觉得乏了,轻轻地笑了一笑。
  曾德也跪下了,趴着头也不抬,陆长生再不敢说话,就怕多一句命就没了。
  “你说。”皇帝突然自言自语似地问道,“她为什么会醒过来,为什么不直接死了。”
  陆长生汗流浃背,张了几次口,半个字吐不出来。
  檀章闭上了眼,他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朕不许她死,她就不能死,明白了吗?”
  嵇清柏胸怀大敞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昨晚上虽然吐了血,但丝毫不影响貘的好心情。
  佛尊终于和他一张床上睡觉了啊!嵇清柏的内心真是激动万分,睡得近了果然有好处,他现在神元中的明灯灯油清盈滋润,连魂魄都稳了不少,要是能如此睡个大半年,变回男身岂不是指日可待啊!
  嵇清柏正想得美轮美奂,他身边的丫鬟又把药碗递了过来,嵇清柏并不犹豫,一口喝进嘴里却愣了下。
  他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含糊道:“味道怎么又变了……?”
  丫鬟陪着笑:“娘娘昨晚不是吐血了么,夫人知道后吓个半死,赶忙又请郎中配了更好的滋补药方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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