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申屠郁还不知自己在徒弟那里已经马甲全脱, 他用人身没能救出徒弟,反被王母制住无法清醒。
  他心中猜测徒儿与师侄或许已经遇到危险,再想到此事恐怕还牵扯到多年未曾有消息的二师兄, 更觉不妙, 立刻动身前来仙西营救徒弟。
  离开仙西之前, 他还曾求见过师父,将二师兄的事禀告。
  师父灵照仙人未曾现身, 申屠郁只听到师父幽幽地叹息一声, 说:“自求多福吧。”
  闻听师父此言,申屠郁惊讶不已,师父何曾怕过什么, 如今这劝告听上去竟像是语重心长有心无力, 莫非仙西此行当真如此危险,师父也觉鞭长莫及?
  赶往仙西途中,申屠郁一度试图控制徒弟身边的熊猫叮当,查探她是否还好好活着, 可仙西自带天然屏障,令人无法探查。
  徒儿不知生死,申屠郁心中焦急万分,只要想到徒儿可能出了事,甚至早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了——他就感觉有炽热的烈火在不停焚烧着五脏六腑。
  一路上, 随侍在申屠郁身侧的猴王鹿妖等妖怪, 只感觉深涂妖王身上妖气冲天, 连一根头发丝都带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与焦躁,吓得他们片刻不敢停歇, 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仙西, 生怕他半路上就怒不可遏, 杀他们几个先泄泄火。
  虽说在幽篁山修行多年,深涂妖王越发平和,不爱打打杀杀了,但谁知道他为了徒弟能做出些什么事。
  有些事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追随深涂妖王许多年,又一路跟上了幽篁山的妖将哪能不清楚,他们妖王,为了这个徒弟真是操碎了心,幽篁山这段时间,树都不知道被妖王锤断了多少棵,要不是他们跟着在种树,真怕哪天如今还算葱茏的幽篁山就秃了。
  魁梧的猴王护法一般站在轿辇后方,看着深涂妖王落在仙西的巨碑前,长发微微激荡扬起,周身妖力蓄势待发的模样,默默在心中念道:“保佑辛秀小祖宗平安无事,她以后再来揪我毛,我任她揪,再不朝她翻白眼了。”
  所有妖将都满脸肃然,深知这是一场注定艰辛的大战。
  在无数双目光注视下,仙西巨碑变成一座大门,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众妖将见了这人,一时间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看深涂妖王模样,还以为辛秀受了重伤,现在看来,她这不是活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吗?
  辛秀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师父。
  如果是在得知那个秘密之前,她把师父当做最值得信赖依靠的人,见了他,肯定要笑着跑过去喊师父,亲亲热热领着他去见识一下她忽悠下来的地盘。
  可是,一旦得知他就是那个让自己生平第一次同时尝了酸甜苦乐滋味,撩的她心生动摇自己却坐怀不乱的乌钰,那个让她称呼白姐姐,一同洗澡聊天的密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平日的机灵,都被各种复杂情绪压在了身体的最底部。
  她朝着申屠郁走去,眼神闪烁,嘴唇微启又闭上。申屠郁却不知道徒弟此刻心底有多乱,他只看到了徒弟无事,心底的烧灼终于迎来甘霖一般,被稍稍抚慰。
  他从来很少主动亲近徒弟,此时却主动上前,揽住徒弟,仿佛她还是个小小的婴孩,将她拢在怀中,用披风裹住她抱起来,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头发。
  “无事就好。”
  从他嘴里轻轻落下的四个字,重重砸在辛秀心上。
  此时,她心中愤怒委屈高兴尴尬种种情绪,全都变成了一个表情包:我恨你是块木头.jpg
  她师父顶着那么张邪魅的脸,怎么却是这样一只憨熊,又直又憨的。
  被他这样珍惜地抱在怀里,辛秀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想和乌钰来一场成年人的交流,结果把他吓到摔下床去的事,想起他最后破窗逃跑的仓皇背影,她竟猛然间尝到一种原来如此的喜感,在事过境迁的此时哑然失笑。
  甚至师父直接把人身乌钰给剃度了,在她面前露出一个光头,现在想想都好笑的不得了。
  辛秀伸出双手缓慢而紧地勒住了申屠郁的脖子,死死扣住。
  申屠郁只当她被吓到了,拍拍她的背,“师父来了。”
  “你遇到了什么?”
  “可有受伤?”
  辛秀深吸一口气,嗅到了师父身上幽篁山的竹子和云雾的味道,还有一点紫杜鹃的香。她仰起头,朝申屠郁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笑:“师父,你怎么来了?”
  申屠郁一顿,“为师算到你身陷危难,所以才会来。”
  辛秀讶异:“没有啊,徒儿一直好好的,还见到了二师伯和二伯母,师父还不知道吧,二师伯的道侣就是仙西之主,她很快就要跟着二师伯一起回到咱们蜀陵去了。”
  申屠郁:“……?”
  申屠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他没有想过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心潮澎湃过后,试图把徒弟放下,辛秀却不放手,不仅不放手,还抱得越发紧了。
  “许久没见师父了,甚是想念。”辛秀揪着他的白毛,心底还真的有点思念大熊猫了。
  申屠郁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那种后脑一麻的感觉,大概是身为白无情的时候经常一起泡温泉,他现在都有点快习惯这种接触。
  抱着徒弟和她一起走进仙西地宫。两人进入地宫那一瞬间,辛秀在他耳边幽幽地说:“师父不怕我是假的徒弟,是特地来引诱你独自进入地宫的吗?”声音微妙而古怪,令人听着就感觉心脏一跳。
  申屠郁却没什么反应,“师父不会错认自己的徒弟。”
  辛秀终于还是从他身上跳下来了,她拉住准备前去找王母和二师兄弄清楚情况的师父,对他说:“二伯母正在忙着将地宫从地底抬起,重见天日,二师伯也在帮忙,师父稍待再去寻他们吧。”
  申屠郁点了头,被辛秀带着走向一个房间。
  辛秀仿佛无意间提起,“师父,你还记得乌钰吗。”
  申屠郁:“……记得。”
  辛秀:“那时候师父说,除了乌钰,不管我和谁在一起,都不会反对,是不是?”
  申屠郁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走在他身前的徒弟扭过头来,朝他一笑,拉着他进了一个房间里。看见那房中沉睡的白无情,申屠郁感觉更加不好了。
  辛秀一本正经:“这女子名为白无情,与我一起出生入死互相扶持,我发现自己爱上她了,想与她做道侣,一辈子与她在一起。”
  申屠郁:“???!”
  辛秀欣赏了一下师父千变万化的神情,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师父脱口而出的拒绝,“不可。”
  辛秀:“为何不可?”
  申屠郁:“……她是女子。”
  辛秀:“真爱是超越性别的,徒儿不在乎,师父应当也不是那种腐朽之人才对。”
  申屠郁:“可你以前不是说你不爱女子?”
  他现在又纳闷,又慌张。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徒儿一次两次爱上他的人身,莫非真是他这个炼制的人身有什么问题不成?申屠郁开始回想自己炼器的时候究竟做了些什么。
  辛秀都快被师父怀疑人生的神情逗笑了,好不容易才板起脸,摆出一点哀怨的神情:“是的,我以前喜欢男子,但是乌钰之事后,我一度觉得自己无法再爱上任何人,是白姐姐用她的陪伴治愈了我,她让我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徒儿觉得自己应该放下过去,迎接新的人生了。”
  熊猫震动,心虚,大惊失色,差点变成北极熊。
  良久,申屠郁才勉强说道:“此事我们之后再谈,你……再多考虑一番。”
  说罢起身说要去寻二师兄问清楚仙西的情况,匆匆离开。
  辛秀没有拦他,坐在白无情身边笑了一阵,半晌低低道:“就算是师父,也要负责的,你知道吗。”
  申屠郁寻到二师兄扈先紫。两人也多年未见了,但修仙之人,并不如凡人那般在意时间流逝,又知晓对方性格,此时见面也不见如何激动,只互相喊了师兄师弟,便相携坐下。
  扈先紫:“你是想问仙西是怎么回事吧?说来惭愧,都是因我而起,我当年……”
  申屠郁坐在一边面无表情打断他:“二师兄,我有问题要请教。”
  “我想问问师兄,若是徒儿喜欢同为女子的人,该如何是好?”
  扈先紫:“你是说秀儿师侄喜欢女子?”
  申屠郁看着他,默然不语。
  扈先紫:“不用问我,我不知晓如何把女子变为男子。”
  申屠郁奇怪,“为什么要把女子变成男子,我是想问,怎么让徒弟放弃。”
  扈先紫:“……”
  扈先紫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想的是改变性别,忽然恼怒,一把拍碎桌子:“没救了,放弃吧。”
  妖将们跟着火急火燎赶到仙西,然后就开始无所事事,在外面聚众聊天打屁嗑瓜子,并且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仙西地宫露出真容。
  地宫整个升起时,遮天蔽日,飞上天后,就像是一朵巨大的乌云。
  为了不让凡人见到这奇诡一幕,扈先紫召来无数云雾,形成一座云山,将缩小数倍的仙西地宫包裹在内,托住它隐藏它。
  辛秀:这不是天空之城吗。
  扈真随着仙西的出现消失了,这个消失指的是她用的那个人类模样不出现了,但在仙西地宫之内,她随时随地都能出现,或是以浮雕的模样,或是以陶俑的模样,并不完全脱离墙壁或地面。
  辛秀经常走着走着,敲敲墙壁问一声,扈真就会从墙壁上浮现出来,顺口回答一下她的问题。辛秀心道,二伯母这是成了居家小精灵了,简直就是大别墅智能系统。
  仙宫在往蜀陵方向移动,申屠郁和手下妖将们也进了仙西,大群陶俑热情招呼他们,送上酒菜,辛秀见到这样的场景,一度觉得扈真像是个嫁进大家族的媳妇,夫家一大群亲戚都要她招待,简直惨。
  但显然扈真自己没觉得,她当二伯母当得十分快乐。辛秀见到二师伯怒气冲冲走在路上时,扈真就跟在身后,脚下波浪起伏,送着她一路跟着二师伯。
  老四彻底清醒,也弄明白发生了些什么,他出乎意料地对于整个仙西地宫产生了好奇,忙着四处参观,琢磨着仙西那些还未被开发的区域究竟有什么。仙西地宫实在太大,她们活动的区域只是很小一片而已,据说还有很大的地方是久远前的遗迹宫殿。
  辛秀一个人在地宫里闲逛,如果再准确一点形容她在做的事,可能是——老鹰抓小鸡。
  她在找师父,或者白姐姐。
  这两位现在都在躲着她,但是躲有什么用呢?
  “秀儿师侄在找谁,需要二伯母帮忙吗?”墙壁上浮出来的美妇人亲切地问。
  辛秀笑着:“不用啦二伯母,我自己找。”
  她这么慢腾腾找来找去,果然没一会儿捉住了白无情。
  辛秀:哦,师父竟然选择把人身送出来应付,真是勇气可嘉。
  她拉住白无情的手:“姐姐,你在忙什么呢,我听二伯母说地宫里有灵泉,能美容养颜的,我们一起去泡。”
  白无情虚弱道:“……不了。”
  辛秀扣住她的手:“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洗澡,擦背都擦过无数次了,姐姐怎么突然疏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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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儿掀开师父的马甲看了眼,又给他披了回去,顺手拍拍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