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架空的傀儡女帝(7)
  女帝荒废朝政, 但偶尔兴起, 也会早朝。
  如今女帝大病初愈, 群臣担心不已, 作为一国之君理应要上个早朝。
  这几天宰相慕容海过的很不舒坦, 缘由之一是陛下的奏章全部搬回宫中自己批阅, 缘由之二是他丢失了一本至关重要的账本!
  女帝批奏章?慕容海半信半疑, 他不太相信那个废物女帝还能批奏章,那奏章批完后层层下发,其中决断高深至极!连慕容海浸淫.官场多年也不敢说有这样的水平, 简直是一步看三,仿佛在布局一般,慕容海看了几本简直惊出了冷汗!
  如果不是女帝批阅的, 那是慕容昭?
  这个孩子从小就进了宫, 虽然与家里有书信往来,但慕容海又不能掌控到他全部, 宫里古籍孤本, 帝王之学无数, 女帝这样宠他, 有什么不能给他?
  他从小就与别人不同, 如今长大了心思更难猜, 若是他们慕容家有朝一日能问鼎宝座,难保慕容昭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慕容昭不得不防。
  而他那账本乃是与官员来往时细软金银的出入流水记录,其中细末详细至极, 此乃一大把柄, 没想到那日陛下中毒,他带人去宫中探寻时,账本竟然丢失了,此次丢失十分诡异,慕容海阴着脸暗暗查账本踪迹,却一直无果。
  最大的嫌疑是李弘靖,李弘靖与他向来不合,从来在寻他把柄,多年来一直未果。
  可如果是李弘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他兵权在握,拿了账本肯定要有所行动,怪就怪在,那账本丢失了,就像是被火烧了被水淹了一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竟是没有任何动静!
  若是事发得早,他做了准备,就是来接招也没什么不能布置的。可这样无声无息的阴着,慕容海的心里都有些发寒,他最怕这样还不知底的、蛰伏狩猎的对手,如今敌暗他明,简直防不胜防!
  他着实猜不出是谁。
  “宰相。”
  慕容海听女帝一声点名,思绪立马收起,他垂着头听命:“微臣在。”
  群臣皆是垂首,不敢直视圣颜,慕容海出列,只听女帝声音温和带笑:“宰相劳苦功高,慕容家代代人杰,朕寻思着朝堂之上慕容家的人也不是许多,想来想去总觉得对不住昭妃,便问了昭妃慕容士族还有何人才,昭妃与朕列了名单,朕一看,果真人才济济,便想给宰相家的人赏些官职。”
  群臣一听,一片哗然,慕容世家差不多要权倾朝野了!还不多?有几个老臣接连叹息,只叹帝王昏庸、慕容家势大,殷家天下早晚要败在这女流之手。
  慕容海听了这话并无高兴之意,女帝这态度也与从前没什么区别,但如今慕容海心中有了膈应,一听见“慕容昭”这三个字,总是忍不住深思。
  “礼部侍郎与吏部侍郎皆是慕容家之人,朕便赐慕容耀为大理寺卿,归礼部,慕容远为宗正寺卿,归吏部,如此,宰相一家可相亲相爱。”
  如今北殷的官制是三省六部制度,三省分别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其实名存实亡,慕容海掌门下省,管颁布审核,乃是宰相,可其他两省一直无人,慕容海便直接越职,连中书省、尚书省的事务都代理了,人人传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此由。
  六部分别是工、兵、吏、户、刑、礼六部,慕容家占了两部,李弘靖把持兵部,其他三部也是别的士族。
  慕容海眼皮跳了跳,声音微沉:“陛下!大理寺卿王忠义与宗正寺卿杨晓仍在!且此二人向来贤德,能力极佳,陛下切莫如此,微臣当担不起!”
  当然不是这些理由,而且慕容耀与慕容原虽然是慕容世家之人,但是这两人出生旁支,乃是庶族寒门,与他们这嫡系并不亲近,甚至有些龃龉!而原来的王忠义和杨晓分别出自太原王氏和河西杨氏,此二人乃是大族出身,权势与慕容家几乎相当,若是贸然顶了他们官职,慕容家必然会受嫉恨。
  几家士族关系本来融洽,如此一来,慕容家肯定不受待见了。而且慕容耀与慕容原也不是他的人,两人还颇有野心能力,如同野马一般难以掌控。
  女帝声音清冽,语气温和而包容:“宰相莫要推迟,此乃朕对慕容家的一点心意。”
  一个帝王说对臣子的“心意”,这就如倒施逆行一般。古来只有臣忠君,君为百官之天、为万民之父,女帝一句“心意”,令朝臣面面相觑,只感叹慕容家势不可挡!
  慕容海手指甚至抖了一下,女帝这话还是没问题,她的“心意”是对慕容昭的,女帝向来是如此,可慕容海琢磨着怎么就觉得“心意”这词让人渗得慌呢?特别是他对这个安排十分不满而且这个安排是于他有碍的情况下。
  慕容海立刻下跪,装作十分惶恐:“请陛下收回成命!慕容家世代受天家恩泽,感陛下大恩,今生鞠躬尽瘁,为官者尽忠可死,慕容家人人皆妄想为陛下效力,奈何并非个个优秀,有些还需努力,慕容耀与慕容远着实还需磨炼,二人当不起陛下如此重任啊!”
  女帝却咯咯直笑,笑出了天真无邪的味道:“宰相过虑,当得起的当得起!朕说当得起就当得起!而且宰相送来的奏章里有弹劾王忠义与杨晓的折子,朕已经批了!此二人今日就免官,事就这样定了!”
  女帝此话一出,百官皆议!杨家与王家为官者已冷眼盯住慕容海,陛下那句“宰相送来的折子”真是引人深思!
  慕容海刚刚那出跪地惶恐推脱的戏可真是像,就差点而让人信了,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女帝就这样不经大脑就说出来了!
  慕容海心里猛然发了寒,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仿佛有只手牢牢将他掌控了,他的思想、言语、行为,像是被什么看得透透彻彻,他每一个行动后边,接着又来了圈套,防不胜防。
  女帝那话还是没问题,折子本来就有,而且也是他送上去的,但女帝这样一说,突然就有了歧义,再加上此情此景,他更是有口说不清!
  “不过……”女帝的声音微微拖长,像是有些苦恼,“宰相有一点是说对了。”
  慕容海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只听见女帝继续出了声。
  “慕容家世代为天家鞠躬尽瘁,朕每每想到都觉得有愧与宰相!宰相一人如此劳苦,朕左思右想还与昭妃好一阵商讨,终于定了主意,为宰相解忧。”
  慕容海的心砰砰直跳,女帝的声音依旧那样清楚——
  “如今三省缺二,宰相一人太过劳苦,朕心疼至极,必然要遣人为宰相分忧——”
  慕容海反应不及,他的很想说“不行!”,可女帝的话语那样连续,字句那样清楚,百官皆寂,都在扯着耳朵听这件大事!
  “升御史大夫王归梦为中书、原御史中丞升御史大夫;升刑部侍郎谢安为尚书、原大理寺卿升刑部侍郎——”
  慕容海脸色苍白,这是分他的权啊!
  本来北殷只有他一位宰相,如今三省皆补上了,相当于宰相有三名,品阶一致,不分高低,而且王归梦出身王氏,本来与慕容家就没什么大交集,如今他们慕容家的人还顶了王家之人!而那个谢安是六部中唯一一个寒门出身,此人向来行事果决不近人情,与朝堂里的大族们都没什么交集,从来独来独往,有一套硬的规则,如今他竟升了尚书省!尚书省是三省中重中之重,管六部,执行权责,这样一个人升了尚书,如今朝堂可真要变了。
  不说他们三省相互制约,就连六部也不好过,更不要说他们慕容家掌的吏部与吏部中提了慕容耀和慕容远两人,哪里是相亲相爱,恐怕是要好一阵内斗。
  慕容海深深吸了口气,王归梦与谢安已经出列跪地谢恩,他们慕容家是势大,但并不是一家独大,朝堂之人哪有人不想升迁光耀门楣?他再不愿也不得不认了,这件事没有人能说得上话,慕容家的爪牙们惹不起王家也惹不起谢安,慕容海都被压了一头,他们能说什么话?
  而且慕容家的人刚刚升迁了两位,顶替了王、杨两家的子弟,而三省本来有缺,女帝此举合情合理,更不要说如今升上来的一位王大人正好是王氏嫡系,这位王大人底蕴深厚、资格颇老、能力与慕容海旗鼓相当。
  你若说半个不字,必然落得个心胸狭窄、吃相难看的话柄,士族们拉帮结派处处排挤你慕容,而如今朝廷大小官员几乎都是士族子弟,官场必然难行。
  你慕容家刚刚升了两名,也该轮到别人了吧?
  这个升迁的顺序如此讲究,刚刚升了慕容家的人,给你慕容家拉了仇恨,紧接着又升了王家出来的老臣,再加一名手段强硬的谢安!前后左右将你的动作都堵死!
  这个调动只针对慕容家吗?不是。王归梦与谢安,恰恰非常适合这两个职位,特别是谢安,若是平时徒然提一名寒门子弟,群臣必然要极力反对,可今日如此不同,王杨两家必然不会反对,而且慕容家势头如此之盛,王归梦虽有能有谋但他的手段没有谢安强硬,有可能斗不过慕容海而导致权利倾斜,谢安来了正好合适。
  慕容海只能接受,特别是他的账本被人偷去的现在,敌人在暗处蛰伏观察,只等他露出破绽,纵身扑去,一举命中他要害。
  他不能出丝毫差错。
  慕容海跪地磕头,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渗出来:“谢陛下大恩,微臣感激不尽!必然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慕容海的头磕在地上,此时此刻他猛地有了古怪的想法,这些主意到底是女帝想出来的还是慕容昭想出的?这样制衡权臣、恰到好处的分派,一丝一毫都不浪费力气,只调动了几个人,却一下子把朝廷换了个格局,把握着每个人的习性与能力、甚至就像洞悉了每一个人的背景与关系网,如此诡谲的的手段,聪慧得近乎妖孽,真的是慕容昭想出来的吗?
  慕容昭的确聪明,但他还在慕容家时慕容海也曾掂量过他,也只能是小慧有余大智不足,慕容昭的智慧不足以驾驭如此精妙的招数——这是险招,但却被驾驭得平平稳稳,连一丝一异音都被逼进肚里!
  慕容海突然想看看女帝的模样,他总是低着头只能望见女帝那朱玄帝袍边角,他似乎有许久没有见过女帝的容貌了,久到一恍然就记不清。
  慕容海微微抬起来了些头,他将双眼仰起,眉眼因为用力致使额头纹深深的显现,而他的眼睛终于看到了女帝的脸——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端正高贵得无法形容,而她那双清明漂亮的眼,此时此刻也正看住他——
  四目相对。
  天子的气势一瞬间压在了慕容海的头顶,慕容海惊慌失措低下了头,良久后才醒过神来。
  不过是帝王兴起的一个早朝,天一下子就变了。
  慕容海匆忙回去布局,谋臣们将他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如今的局势,慕容海努力的睁了睁眼睛,他抬头望见了门外的天,突然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双眼睛。
  如利刀般的气势从他记忆里汹涌而至。
  他眼前猛地一黑,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突然就晕倒过去——
  谋臣们惊慌失措,下人们蜂拥来扶。
  宰相慕容海因思虑过度,至此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