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根据段勇夫所说,这次郡比仍分为首场和次场,均是制模器,毕竟每个水碓都会耗不少木料,制作周期也久。准匠师等级也可参加,所以人数肯定众多,首场的日期定于九月十五。
  报名地点和比试地点都有若干个,离郡署最近的报名点是县署,比试点是县郊南宕渠。王葛身份特殊,报名不必亲自去,段勇夫拿她竹牌去县署登记即可。
  翌日黄昏,火药爆竹配比试验结束。
  田勇夫和护卫们按王葛要求,拉来一车粘土、碎石子。天黑下来后,专娘子和南娘子回吏舍了,二人负责把石子敲得更碎,然后在院里挖大土坑。王葛和邹娘子制泥球。
  泥球分两种,一种只用泥,另种混杂了锋利的碎石片。
  咯咯咯咯……嘎嘎嘎……鸡鸭被分成四个笼子,叫唤的满庭院热闹无比。
  邹娘子心软了,问:“真拿它们试啊?”
  王葛可惜道:“别看数量多,到时被火药轰,可能剔不出多少好肉来。”
  邹娘子一怔:“昂,是。”
  “噗,哈哈。”专娘子、南娘子被逗笑。
  九月初十,火药试验进行第二步骤。
  早上王恬跟着刘清一同来的,后者不怕落王恬面子,直言对方厚脸皮,根本撵不走。
  王葛赶紧说:“无妨的,王郎君不是外人。”
  她能猜出原因,知道刘清也能猜出。王恬在兵曹练习铁链枷锤,每十天一比武,如此紧要的时候怎会有空闲来她这?且他从进院就撅着嘴,明显不情不愿,定是被官长命令来的。
  叔虎:王彪之的字。唐代着的《晋书》中,因避“李虎”讳而作“叔武”。荀序,根据《搜神后记》中查到的字是“休玄”。
  科头:指不戴冠帽。
  奏记:下级官员向上级言事的一种公文。
  楮皮纸:2008年,楮皮纸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斫(zhuo)削柱梁:斫,用刀斧砍的意思。
  从匚(fāng)从斤:“匠”字说文解字,从匚从斤。“匚”的意思是受物之器;“斤”的本义是指曲柄类别的木工工具,合在一起为“匠”。因为匠的本义就是指木工。
  水碓:碓音dui。水力舂米的器械。
  第337章 320 火雷试验
  多想无用,王葛接着道:“这就开始吧。我手中的竹简,记录的是火药爆竹威力最强的五种配比。上午任务是,加重每种的分量,观察威力能增多少后,择出最强。下午任务是,在其分量上把硫磺、硝和木炭做稍许增减,再挑出强中更强者。所以得辛苦刘郎君仔细记录。”
  刘清抱拳回礼。
  王葛继续:“包容火药的外物不再用竹管,改为泥球,泥球分为两种,今天只使用泥制的。王郎君轻拿轻放,可以帮着察验一下泥球有无裂缝,出现裂纹绝不能用。”别闲着熊孩子,闲着易找事。
  果然,王恬渐有兴致,检查了两个后,问:“还和打司马冲时那样灌粪吗?”
  邹娘子、刘清装听不见。
  王葛摇下头,回得挺认真:“今天不行,炸在我院里没法收拾。”
  装不下去了,邹娘子打岔:“要不要把白容牵走?”
  “不用,让它适应。”王葛站到昨晚挖好的方坑边,讲回正题:“此坑四尺长、宽,三尺余深,里面一只鸡、一只鸭。坑边立档板,点火仍用吊杆,吊杆有改良,可四周旋转。”
  改良方式极为粗糙,就是把支柱分为上下两截,上尾、下首绑草绳,另凿出两块“匚”形木料,扣在一起比支柱宽很多,能容下鼓囊的草绳,再在木料的顶和底抠出比支柱略粗的孔眼(孔宽不能大过草绳的粗度)。扣在草绳外头后,用麻绳缚紧木料,这样便可随意旋转,有草绳阻挡,支柱从俩“匚”形木料里掉不出来。
  吊杆的短臂尽头坠有网兜。王葛说道:“填好火药后,先把泥球放在绳网里,悬吊入坑。”
  刘清问:“引线也改良了么?”他注意到引线不是火寸条了。
  “对。我仿效制火绒法,把硝霜洒在纸上,拧纸成引线,外面缠了细线,保证纸卷硬挺、不会散开。昨晚试过二十次,这种引线比火寸条燃烧慢,而且保留点火杆,算是双重保障吧。”
  点火杆就横在屋墙根,邹娘子拿过来。
  刘清拉着王恬一起坐到书案后,让对方研磨,可不能再检查泥球了,已经查碎俩了。
  王葛:“为确保安全,火药球进坑里后,诸位都不能过档板。刚才忘记说了,木匙也有改动,大匙抵原先的小匙十次量,中匙抵五次。”
  墨没磨好,刘清先用刀在竹简上刻下“匙”的变化。
  一切就绪。
  “第一次取火药,工具为大匙、中匙。硫磺五大匙;硝三大匙、一中匙;木炭一大匙、一中匙。合而为十,这个『十总量』,就是填满泥球的量,我提前用干土试过。”
  刘清记性好,等王葛说完速记。
  王恬哪是能坐住的人,蹲到了邹娘子跟前看她填药,再看墙根下的一个个陶罐,明白了。怪不得泥球那么厚,原来葛阿姊缺硫磺和硝,罐里最多的木炭粉。
  这时邹娘子封好泥球,放到绳网上,点燃引线,旋转吊杆到土坑上方,抬杆,令冒着火苗的泥球沉入坑底。
  坑里,一直扑腾的鸡鸭迅速安静。
  同时,王葛、邹娘子、刘清捂耳朵。
  王恬眼珠一转,捂耳朵。
  轰……碎土崩溅!
  爆炸声里似乎夹了声尖厉的“啊嘎”音,听不出是鸡惨叫还是鸭子发出来的。
  西南角的草棚下,白容吓成了驴,焦躁得扯缰转圈,想挣脱马桩。
  更浓烈的硫磺气、土腥、还有糊味占据整个庭院。
  院外,段勇夫装着挠头掩饰惊慌,问田勇夫:“这就是你说的火药爆竹?”
  田勇夫:“昂。你守这,我走远些听听动静。”晾晾汗,吓他一跳,也太响了。
  “这是爆竹?”段勇夫自言自语,真想进院瞅,长长见识。
  院里,四人全站在坑边,坑的外形已经不是四方了,坑底炸出一大片凹陷。秃毛鸡和秃毛鸭本来就难看,死相更丑,简直千疮百孔,且被碎土埋掉一半。
  王恬说话快结巴了:“好像雷炸下来啊。葛阿姊,阿姊,这是新火器?叫什么?”
  “没起名,不过王郎君说得好,炸声如雷,便暂且称它『火雷』,诸位觉得怎样?”
  刘清先赞声“妙”,然后句句铿锵:“契文之『雷』,寓意其似雄雄战车征于天际,其音可无限宏广、可碾世间秽恶。雷响之际,与此器一样,必伴随光电。还有!伐四夷蛮虏,需雷鼓大震,不正应了北伐势不可挡么?好名字!仿佛天生该称它为『火雷』!”
  念书多就是能说。邹娘子点头:“嗯!”
  “火雷,火雷……”王恬重复两次后,双手点着自己胸膛,朝每个人邀功:“这名字是我起的,嘻嘻,我起的火雷。”
  王葛被他愉悦感染,笑弯了眼:“对,待火雷大成,必有王郎君的功劳。趁热打铁,咱们试第二种。我修整吊杆,王郎君帮我再抓一只鸡、一只鸭过来。”别人不用管,一定得让王恬有活干。
  刘清跳进坑,把两只死禽扔出来,问:“炸的坑不小,填上么?”
  王葛:“得填上。”
  邹娘子拿来工具,和刘清一起忙。
  绳网和吊杆一截都炸毁了,不过王葛早有预备,利索得替换新的杆臂和绳网。
  重新就绪后,她念出第二次的配比:“硫磺六大匙;硝一大匙、一中匙;木炭二大匙、一中匙。”
  第三次配比:硫磺六大匙;硝二大匙;木炭二大匙。
  第四次配比:硫磺七大匙;硝二大匙;木炭一大匙。
  第五次配比:硫磺七大匙、一中匙;硝一大匙;木炭一大匙、一中匙。
  话分两处。
  试火药爆竹时都有人听到,何况更剧烈的火雷呢,尤其第五炸,比前四声轰响倍余。
  各曹很快收到消息。
  明拓在廨舍急得打转,前些天库舍出事,他头一个逃不掉罚,此时若有功劳抵上,说不定能保住兵曹史职位。
  “阿恬啊,”他摇下头,不满意,对着面前的空荡荡一遍遍练习:“贤侄,打听出来了么?打听得怎样?是火器吧?贤侄,我和你阿父交情不浅哪!咳,阿恬哪……”
  此刻明拓哪想得到,他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鞭炮扔到粪坑里的受害者。
  第338章 321 正道
  各曹都有庖厨区,午初就能领昼食。功曹的庖厨庭院最阔,院内既铺陈筵席,也有数个食案。
  荀序撕碎麦饼,蘸着咸豆汤说道:“莫嫌饭不好,知道现在有人在乱传啥么?说要打仗了,很快涨粮租、连草料也涨,还有盐,于是有百姓恐慌,每日只敢食两顿,为预备寒冬囤谷粮。别说,汤真咸,我再拿个饼去。”
  案对面,王彪之微抬下眼皮:谁嫌饭不好了?再说你不去自己贼曹吃,跑功曹来,还夺过膳吏的勺可着釜底舀这么多咸豆,能不咸么?
  荀序回来,往前倾着身体,压低声音:“听说了么,从东莱郡来了几海船的匠工,这时间可比往年提前啊。”
  “嗯。”
  “你知道?”
  王彪之吃完了,用手巾轻拭嘴、短须后,讲道:“东夷府要置州级匠肆了。木匠肆七所,分别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铁匠肆五所,分别以宫、商、角、征、羽命名。”
  荀序撇下嘴:“厉害。魁杓,五音,哈哈,仅这些名就压在郡署匠肆上头。”
  郡署木匠肆目前只有十六所,以二十四节气顺延命名。郡署铁匠肆目前十所,以十二律吕顺延命名。
  “应当的。”王彪之是坦荡人,这话非装模作样,而是心底认同。州治就该强于郡治。
  “司马韬的事有主意了?”
  “嗯。他审出四谍贼,可兑四点功勋值,应得的功劳,我跟五官掾说了,全给他。”
  荀序吃惊,满脸写着:这就是你的主意?
  二人近旁没人,王彪之不慌不忙讲道:“司马韬总共审了五个人,有一人是冤枉的。此人颇具游说之能,出狱后向大族封氏荐司马韬之才,封氏找到五官掾,询问可否用金赎人。情况便是如此,当天消息就散开了,你常在酒肆、食肆巡查,听见此事还不容易?”
  荀序食饼无味,越寻思眉头愈紧。“有无可能……从那名罪徒出狱,到向封氏游说,都在司马韬算计内?”
  “有可能。”
  王彪之派人访查地牢,查到的线索有:司马韬通过跟狱卒闲聊,知晓了近期官吏繁忙,抱怨四起,抱怨的源头除了仲秋月的案比造册外,还跟新犁、风箱、改良农药喷洒车的推行有关;狱吏说两次炸雷声是兵曹位置出的事,此后,经司马韬诱导,狱卒吹嘘本性更厉,凡听到的传言不管真假都讲,传言里有“见过兵曹史来往廨舍”,以及“听说功曹史告归”等等。
  总有聪明人能在一堆混乱的线头里,把主线捋直。所以最厉害的游说者,是司马韬,即便那人洗清罪名离开牢狱,依旧被掌控。
  可惜王彪之的揣测,同样是根据下属查到的线索一层层梳理出,最多等功曹史回来,告诫五官掾约束狱卒少妄言。至于司马韬,有何错?
  荀序郁闷不已,整件事里,自己成了传话棋子。“尽是些摆不上明面的手段!就这么把功勋值给这等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