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180节
  嘟声和缓,有如他疲倦的心跳……漆黑的夜色中,林瑾瑜好似终于忍不住褪下最后一层铠甲一样,对对面那个人说:“……你在哪儿啊,方便听我电话吗……”
  他说:“我好累啊。”
  第186章 行动
  张信礼看到来电显示的第一瞬间,整个人是既惊又窝火的。
  从八月中下旬,他在林瑾瑜的要求下连夜回学校,一直到开学,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对方再没有什么消息——除了那条说自己最近很忙,让他不要联系他的短信。
  起初张信礼怕打扰他,真的很久没发任何消息过去,哪怕是一条qq或者一条微信,后来随着时间的延长,他开始逐渐变得不安……在这个年轻人普遍和手机同吃同睡的现代社会,怎么可能会有人忙到整整一个月没有一丁点时间看手机?
  他开始尝试给林瑾瑜发消息、发短息、打电话,但是通通没有用,林瑾瑜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qq微信几乎不在线,短信石沉大海,电话打过去永远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长久的失联带给他的是日益加深的不安,他本来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林瑾瑜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上课:“瑾瑜?”他既讶又喜且窝火,顾不得教室里无数等着上第二节 课的同学,出了教室,直接站在门口道:“你还知道打电话来?”
  “嗯,”林瑾瑜语调毫无起伏地道:“对不起,最近……挺忙的。”
  任何人被男朋友晾一个月都不可避免会生气,张信礼脾气不是太好,这时候强忍了,自己调整了一下,静了几秒,低声道:“有多忙,连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么?”
  他语气里透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林瑾瑜感受着晚风吹在脸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抓着栏杆,道:“……是啊,很多事,不是故意不给你打电话的。”
  他说:“……我好累啊,别生我气好不好。”
  张信礼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虽然林瑾瑜平时给他打电话也爱说来说去,会跟他抱怨室友熄灯了还打游戏、presentation如何如何磨人、小论文头都写秃了之类令人操蛋的事儿,但很少这么……这么死寂。
  就像江水忽然凝滞,池塘没有了活水,屋檐上的雨滴凝结成冰,荒原上最后一丝火种熄灭,虽然林瑾瑜语调平常,但也许是一种冥冥之间存在着的联系,张信礼作为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和他最亲密的人,就是觉得他和平时不大一样了。
  “瑾瑜,”他把语气放软了很多,道:“课题不顺利?是不是老师刁难你了。”
  林瑾瑜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老师挺好的。”
  “那是同学处不好?”张信礼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地猜过去,他耐心地想要探寻林瑾瑜此刻的内心,就像高一那时候,林瑾瑜给他打电话时那样。
  林瑾瑜吸了吸鼻子,仍然说:“没有,他们挺好的,”他说:“都……挺好的。”
  “瑾瑜,”张信礼第三次叫他:“假如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
  远隔千里,他们靠穿梭于各基站之间的脆弱电磁波维持着仅存的联系,林瑾瑜的面前是对面高楼零星的灯火,背后是他的家庭,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他的病例还有帕罗西汀片剂,但他说:“没有,我在学校挺好的,就是……忽然累了,想跟你说说话。”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以往林瑾瑜即使在向他抱怨生活中的那些不开心的时候也总是充满活力的,从张信礼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起,他从来都意气风发。
  正是那样的光芒让张信礼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累的。
  张信礼道:“你在哪里,还是一个人住?”他说:“我听见风声,还有车开过的声音。”
  林瑾瑜租住的房间窗户对着小区内部车开不进去的一条路,他顿了一瞬,道:“我——在学校啊,”林瑾瑜说:“开学为了方便上课就住回去了,在宿舍门口蹲着给你打电话。”
  “热不热,”张信礼道:“先回去吹空调,我这儿不急。”
  打上课铃了,但他没进教室,而是左右看了一眼,逆着进教室的人流下楼,翘了这节课。
  “有点……”上海的夏天就像一张被水汽蒸得火热的布,紧紧地裹着人,林瑾瑜转身走了几步,拉开门回到室内,假装自己进了宿舍大门:“我回了。”
  门外传来争吵声,隔着实木房门听不清具体在吵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到那种箭簇般锋利的声调,与父母吵架时爆豆般的炸响,但林瑾瑜拉开椅子坐到桌前,说:“哦……没什么事,是别的宿舍的人在说话。”
  正前方桌面上是一摞摞码得整齐的书还有笔记本,林瑾瑜呆坐着,眼睛无神而漫无目的地依次扫过那摞书本,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和张信礼聊些什么,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希望自己能从这虚无缥缈的通话中汲取熬过去的力量。
  那一大摞书里有许多是爸爸送给他的,小时候他送儿子识字卡片和连环画,大一些了便送唐诗宋词、聂鲁达和托尔斯泰。
  最上方放着一本《傅雷家书》,那是18岁高考那年,林怀南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傅雷是个十分严厉,甚至严厉得过了头的父亲,看起来与林怀南过于“自由”的教育理念背道而驰,他爸把这本书送给他,大概除了想让他看一看里面一些对音乐、生命与文学的探讨之外,还想告诉他,他一直是爱着他、关心着他的。
  林瑾瑜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张信礼再次问他道:“真的没什么吗,”他说:“那天……你爸妈后来问什么了吗?”
  问了很多,他们就像警察熬讯犯人一样不停地问、不停地问,无休止地重复治疗治疗,改正改正,然后不停地带林瑾瑜去医院,做那些密密麻麻印满了字的表,还有一些生理上的检查。
  房门外父母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隐隐还传来东西砸碎在地上的声响,他们互相责怪对方,也各自自责,林瑾瑜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翻开他爸送他的那本《傅雷家书》,看见扉页上他爸爸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十分郑重。
  看清的那一刻,林瑾瑜几乎潸然泪下。
  林怀南在他18岁那年写道:唯艺术与学问从不辜负人。小瑜,希望你读书走路端端正正,永远开心,爸爸永远爱你。
  在玻璃破碎的脆响里,他艰难地咽下满嘴酸涩,说:“没有,什么也没问。”
  张信礼从他长久的停顿了读出了怀疑:“真的?”他同样静默了片刻,说:“不要骗我。”
  不想骗你,可你不知道会轻松很多。
  漫长的诊疗让林瑾瑜疲倦,父亲遥远的留言让他双眼发酸,同时,门外的争吵让他窒息。林瑾瑜单手遮住自己的眼眶,在桌面上缓了许久,最后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小时候的全家福,语调如常道:“不骗你,”他说:“我从来不骗你的,对不对。”
  他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
  “可我记得,那房间里很多破绽,”张信礼说:“你爸妈什么也没发现?”
  “显眼的我都已经处理过了,”林瑾瑜说:“我们没待多久,他们没注意。”
  无论张信礼问什么,他都说“很好”、“没有事”,不断传递着一切正常的信息。房门传来“咚咚咚咚”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就像在催命……大概是父母间的战争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这个主角身上,林怀南在门口可能听见了一点房间里的声音,他大声道:“林瑾瑜?开门!你在说什么?你在打电话吗?”
  充电时间该结束了,他又该去面对房间外的世界了。
  林瑾瑜贴得很近,用自己的声音勉强掩盖了父亲的质问,快速道:“我室友找我有事,先走了。”
  不等张信礼回答,他说:“再见……我爱你。”
  ——门外,林怀南紧紧握着那个脆弱的把手不断摇晃,好似要把它拧断,林瑾瑜快速删除了登录记录,走到门口,冷冷地猛然拉开了门,被烟头烫伤的掌心在金色的把手上留下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迹。
  ……
  另一边。
  张信礼盯着挂断的界面看了很久,林瑾瑜明明说他很好,说一切正常,可他总没来由地觉得心神不宁。
  背景里听不真切的杂音、不正常的停顿,那些好似有什么又好似没什么的细节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真的是因为忙吗?整整一个月,杳无音讯,到底是太忙,还是被人控制着?
  不安感围绕着他,张信礼确实很怕出柜,他对如赵武杰那般诧异的、嘲讽的、看怪胎一样的眼神感到不安,也恐惧于成为异类,恐惧于去面对林爸林妈、他爸妈失望的目光,但更令他感到不安与恐惧的事情是——失去林瑾瑜。
  就像那天窗枢下,他偷听到的那样,陈茴说:“结婚很容易,可相爱是很难的。”
  爱是平凡,但又最稀有的东西,很多人甚至没有那样的机会去遇见一个纯粹相爱的人,更没有足够的运气能在一起。
  他不安而且焦灼,好像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张信礼在原地站了十几秒,最后拿起手机,开始翻看课表。
  他要去看一眼,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唯有艺术和学问从来不辜负人。”出自《傅雷家书》。
  第187章 抓到你了
  凌晨一点,澳大利亚。
  许钊正盖着被子呼呼大睡,忽地冷不防被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吵醒。
  这时节澳洲正是春季,东部城市气候还算宜人,他正做梦做得好好的呢,谁这时候打电话搅人清梦。
  “cracking the shits!”许钊这个怒火冲天,接起来看都没看是谁,噼里啪啦一串脏话就脱口而出:“you son……”
  他有几个恶劣的哥们爱开玩笑,尤其喜欢不看时差乱给他打电话,这会儿他还以为又是这几个龟孙故伎重施,一时狂轰滥炸四面开火,直到对面沉声道:“许钊!”
  标准的中文,这声儿也不像那几个成天嘻嘻哈哈的无聊鬼,许钊愣了一下,顶着一头乱发,道:“谁啊?”
  张信礼说:“我。”他道:“你知道林瑾瑜在哪吗?”
  “什么玩样?”许钊还有点懵:“他不是在学校吗,我这十万八千里,都不是一个季节,打到我这儿问算怎么回事?”
  “他不在学校,”张信礼语速比平时快很多,好似有些急:“你知道他在哪吗?”
  自上次那通看似平常的电话过后,林瑾瑜又没有了消息,之前他说国庆他爸可能会叫他去家里吃饭的,结果也没有了动静。
  这显然不太寻常,十月国庆过后,没了课时负担,张信礼终于得以抽空亲自杀到学校……这一来,不对劲的感觉就更明显了,外面那间房间已经退租,那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瑾瑜的室友告诉他,这学期他压根就没来上课。
  张信礼思绪纷乱,毫无头绪,只得抱着微薄的希望,有一个算一个地联系那些他有办法联系上的、林瑾瑜的朋友。
  然而他俩朋友圈不太重合,当初上学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就是两拨人,更何况还分开了三四年。
  “我不知道啊,”许钊一脸懵逼:“我跟你们都不在一个时区我怎么会知道?”
  张信礼骂了句脏话,假如许钊都不知道,那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喂……我说,出什么事了?”许钊整个人持续身处状态外,张信礼的语气很严肃,让人感觉事态紧急,让他也不由自主严肃起来:“我操,不会失踪了、被绑架了吧?”
  澳洲治安不错,但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难免遇到些冲突,上周许钊跟其他朋友去红灯区酒吧正遇上小混混打架,此时自然而然就往那方向想了。
  “我不知道……”张信礼从未这样感到过无力:“……我真的不知道。”
  黄家耀如今手机被管控得很严,他用了几乎一个星期才从他那里要到了许钊的号码,可好像还是毫无办法。
  “你等等,”事态好像很严重,许钊瞌睡彻底醒了,他裹着被子爬起来道:“我打听一下,待会儿打回来。”
  国内偏向于人情社会,一个人的周围往往充斥着各种各样复杂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蔓延勾结,最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络,凌晨一点,许钊坐在床上,翻出分班前后的通讯录,开始按首字母顺序,一个一个地打过去。
  他这通讯录也不全,许钊问了一圈,仍然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张信礼说自己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八月中,在学校里,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许钊自认为有点小聪明,他沉思片刻,点进林瑾瑜的qq还有微信,开始一个一个筛查。
  学生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能留言评论点赞的除了家人就是同学,许钊找来纸笔,把显示备注的高中同学全部筛出去,划出那些从措辞看是他大学同学的人,冒充林瑾瑜他弟,开始挨个打听。
  有些人觉得他是骗子,但也有些相信了他,最后筛来筛去,终于有个说是林瑾瑜他们班班长的人很惊讶地问:“他不是请病假了吗?我在老师办公室亲眼看到他爸妈来办的手续啊。”
  “病假?”许钊一愣,感情就生了个病啊……不过啥病这么大张旗鼓,一请请这么久,不会是绝症吧?
  他如遭雷击,心中惴惴不安,转而又翻出高中通讯录重新打电话,打听现在有哪些人还在上海,一来二去,他问的人又去问别人,别人转而再问别人,许钊觉也不敢睡了,除了打电话就是坐着等电话。
  一眨眼,十多个小时过去,终于,中午十二点零七分,以前某哥们带来消息说,林瑾瑜有个开奶茶店的室友上个月见过他,还借了他一万块钱。
  一……许钊顶着乌黑的眼圈,满头乱发,整个人更迷惑了,林瑾瑜这家伙借这么多钱干嘛?治绝症?我的妈不会吧!
  他不敢怠慢,忙把消息全告诉了张信礼。
  张信礼也是一夜没睡,他找去房东那里问是什么时候退的房,一隔两月,这儿每天租客多得不得了,房东不大记得了,翻了下账本,告诉他八月份就退了。
  就是他走后的几天。
  “谢谢,”张信礼沉默了一下,问:“是他自己来退的吗?”
  “不太记得……”房东老婆道:“咱们这儿人太多,说实话我没办法把人跟名字对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