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巫山外传·任飘摇(11)
  一路疾行,晨光渐露,早市初开,街巷中渐渐有了行人,不过眼见大理寺已经在望,马上便可交接,押送的卫士不免暗松一口气,心神稍稍松懈。
  也就在这时,石桥下忽地掠出一个黑影,轻飘飘地落在栏杆上,右手在小轿侧旁那名卫士的脸上迎面一拍,那卫士只觉恍惚间似有一枚细针在自己左颊上轻轻刺了一下,脑中一晕,已然软倒下去。
  桥面狭窄,押送的卫士人数虽多,一时间挤不过来,这名卫士一倒,小轿这边,立时成了一个空当。那蒙面人一扬左手,整个轿顶宛如茶杯盖一般被轻轻巧巧地揭了起来,随手一挥,轿顶旋转着飞向轿后的卫士,暂时阻住了后队的来势,前队卫士转过身来,动作稍慢,长公主已被那蒙面人从轿中提了出来,足尖在轿栏上一踏,借力纵起,扬手撒出一大片粉尘,花香袭人,笼住了整个桥面,十来名卫士顿时头晕目眩,身形摇晃,站立不稳。
  而那蒙面人已扬臂掷出长长索钩,挂住了前方一幢小楼的房脊,带动他身形,一掠数丈,越过房脊,没入晨雾之中,瞬息不见。
  押送的卫士与内侍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敢劫持长公主!
  这等高来高去的人物,只凭他们,怕是休想追得上的。
  好在领头的内侍机灵,命令众人赶紧将轿顶重新装好,不幸路过的一名赶早市的小贩被抓了起来,与那晕倒的卫士一起塞进轿中权充人犯,派了两名腿快的卫士沿了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聊尽人事,另派两名卫士回宫报信,又仔细叮嘱他们对此事千万不可声张;其他人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只是方才那粉尘余威未尽,脚下多少有些打晃。
  卫士领班忐忑不安地低声问道:“这么做不打紧吧?”那领班内侍低声道:“难道咱们还满天宣扬说福国长公主被人抢走了?”
  这么丢脸的事情宣扬出去,第一个被砍头的,是他们这班押送的人。
  大家识得厉害,当下不敢耽搁,疾步赶到大理寺,悄悄告知早一日得到被留在衙内等候的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的脸立时垮了下来。
  官家的口谕很快到了,将押送的人痛骂了一顿,责令他们戴罪立功,若不能将贼人捉住,二罪并罚;末了又褒奖那领班内侍颇识大体,令他继续统领这班人马,协助大理寺卿追捕人犯。
  大理寺并不敢公开追捕,只假称一名重犯越狱,将各处城门水门牢牢看住,再点检人马,在城内挨家挨户地搜拿。
  方攀龙再不问世事,也感觉到了临安城中的异样紧张,诧异之余,忽然想起,苏苏似乎有些日子没有来拜访他了。
  这么一想,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当天晚上苏苏便悄然来访。
  苏苏一进书房,便长嘘一口气,仰倒在方攀龙的罗汉榻上,叹息着道:“我的腰酸,我的背痛,方供奉,你什么时候造一个木人出来,专为我按摩骨节好不好?你不是说,周穆王时,就有人造出了会跳舞的木人了吗?”
  这些日子里,苏苏既要带了一班歌舞伎照常东家跑西家走,又要时刻照应着被她藏在隐秘处的柔福,日夜奔波,还真是挺累的。
  方攀龙将一方白布盖上沙盘,以免未完成的模型被多手多脚的苏苏给弄坏,之后才道:“这些天你在忙什么呢?居然会嚷腰酸背痛——我还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这样呢。”
  话一出口,方攀龙便觉得,与苏苏混了这么些日子下来,自己说话的口气都越来越像苏苏那般爱冷嘲热讽了。
  苏苏没好气地道:“少说点风凉话好不好?喂,你对这临安城的街道和水道了如指掌,你倒说说,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一个人出去?”
  方攀龙疑惑地打量着她:“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什么人?”
  苏苏看看他,诡秘一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说道:“福国长公主。”
  方攀龙瞪着苏苏道:“你要害死你自己?”
  苏苏仍是一脸皮皮的笑:“你只说,帮不帮?”
  “这又关你什么事了?”以苏苏的风格,是决不会去管这种闲事的。
  苏苏的眉头竖了起来:“我就是不服!”见方攀龙茫然,苏苏恼怒地一脚踢来,自然是没有踢中——“整个临安城,除了你这呆子,谁都知道长公主根本就是真的柔福,韦太后非要制她于死地,为的不过是柔福是她在北方失节嫁人的见证人罢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黑白岂能如此颠倒?我就偏要让那韦太后看看,就算她是皇帝的生母,也不见得能只手遮天!”
  方攀龙注视着双颊喷火的苏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苏苏。
  苏苏又扑倒在罗汉榻上:“这两天我都快累瘫了——你倒是快想办法呀,再拖下去,说不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柔福只怕就藏不住了!”
  方攀龙沉吟着道:“这些天大理寺在搜查一个重犯,查得紧得很,城门和水门都把守得密不透风——原本他们要抓的人其实是福国长公主。认识她的人太多,只怕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他忽然一笑,苏苏立时警惕起来,觉得他这一笑大是不怀好意。
  方攀龙已开口说道:“真要逃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下水道。”
  临安城主街两旁的下水道,都是十年前由方攀龙主持重新修建的,巨大的陶管,足有一人高,深埋在地下五尺,四通八达,穿城而过,最终将污水排入钱塘江中,临安城从此再无积水污物堵塞之虞。
  何处有竖井,何处有横沟,何处出城,何处入江,尽在方攀龙心中。
  苏苏郁闷地道:“不会吧?你叫我去钻那么臭哄哄的下水道?”
  方攀龙叹道:“有谁见到你救人了吗?你逃什么逃?真是做贼心虚!”
  苏苏怒道:“谁说我是做贼心虚来着?我不带路,柔福那娇生惯养的模样,能从下水道钻出临安城么?还是说你能给我找个人带路?”说着说着,恼怒地一脚踢来,却被方攀龙扣住了脚腕,一拧一送,苏苏痛呼一声撞在榻壁上,抱怨地道:“方攀龙,我又不是一根木头,你动作轻柔一点儿行不行?”
  她连名带姓地叫起来,方攀龙倒是一怔,心中难免异样,他是不是与苏苏太过忘形亲近了一些?
  福国长公主被劫半个月后,一封书信在夜里悄然送到了宫门外,交到了官家案头。官家拆阅之后,脸色突变,失语良久,将信递给了前来请安的吴贵妃,慢慢说道:“柔福说她已经在三天前出海了。”
  官家思索着道:“柔福未必真的出海了,很可能只是躲藏在哪一处,待搜查松懈之后再行逃走。”他确信大理寺看守城门水门还是很可靠的。
  吴贵妃轻声说道:“官家要加派人手搜拿吗?”
  官家默然不语。吴贵妃看看他的神情,想了一想,说道:“柔福若为假冒,也还罢了;若万一为真帝姬,血亲相残,恐怕不利于后嗣。”
  烛光斧影之后,太宗一脉,屡屡绝嗣。这样的前车之鉴,不能不让官家暗自警惕。子嗣一事,委实太过重要,冒不得半点风险。
  思来想去,官家叹道:“只是,母后那里……”怎么交代才好?太后闻知柔福被劫,恼怒异常,天天催着他不但要将柔福早日缉拿归案,更要严惩那胆大妄为的贼徒,几次三番,吵得他头昏脑胀。
  官家看向吴贵妃。吴贵妃微笑道:“福国长公主不是一直关押在大理寺吗?何曾被劫?何曾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