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舆论的发酵(3000+)
  “好,事情的经过我们大概已经了解了,麻烦您了陈院长。”一直没说话的韩自明站起身,伸出手友好地跟秃头的中年男人握了握。
  韩自明作势要走,荀烟只能强忍下杂乱的心绪,礼貌地朝众人笑了笑,拉上韩莎莎一起离开。
  “小荀?你怎么看?”韩自明从耳后拿下烟,夹在手里,但看到墙上的禁烟标志悻悻作罢。
  荀烟略微思考了一下,“还要找机会跟患者家属聊聊,这边只是院方的说法。”
  韩自明赞许地点点头,”我已经联系了朋友,待会就去患者家属的小区看看情况。你赶紧先回台里,把今天上午的事情写个短讯,先发出去。”
  “好的,韩老师!”荀烟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新闻最大的价值就是时效性,她必须抢在别的媒体报道前将消息首发出去。
  兴安小区。
  穿着棕色皮夹克的男人满脸不悦地拉扯着身边的女人:“我说不要闹,你非得闹,现在好了,医院没结果,我们还差点被派出所抓起来,说什么妨碍公共治安秩序!”
  “闹怎么了!又没把你真的抓起来,再说你没看见电视台都有人来了?”女人倒是满不在乎把手中的横幅迭了起来,“这事肯定小不了。”
  “哎!你这女人!真不知道怎么说 你!赶紧回家做饭吧!浩浩还在家等着呢!”
  想起家中的幼子,男人和女人加快了脚步。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望向门外“您找谁?”
  “我是雾江电视台的记者,您还记得我么?”韩自明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那女人看了看韩自明的脸,好像想起了什么了,‘’哦哦!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啊!那太好了,终于有人帮我们老百姓说话了,您快请进。”
  荀烟回到电视台,快速整理着手中的资料。因为信息不全,她只能尽量客观地描述事件的始末,不作过多评述。
  更何况那里面的当事人还有一个邹序云。
  发布短讯后,荀烟疯狂地在搜索引擎里搜索着邹序云的名字。好在没有什么特殊的消息,页面弹出的也只是查询同名的广告。
  荀烟略微放下心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键盘。
  突然韩莎莎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看着荀烟指着电脑屏幕大声地说道,“烟烟姐!你快过来看,韩主编刚发的雾江人民医院的后续报道现在是热搜第一!”
  “什么?”荀烟心头一凛,推开椅子跑到数据监视器旁。
  果然,在一众有关雾江医院医疗纠纷的新闻报道中,韩自明刚刚新发的那条后续报道点击量高达几十万。
  画面中的女人衣衫破烂,头发糟乱,在昏暗的灯光下悲戚地看着镜头。她轻柔地抚摸着相片里的女孩的脸,不住地淌眼泪。
  她在表演!
  荀烟想起早些时那女人的衣服还是干净整洁的,头发也是刚烫染过的。
  可是网友们却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不停地在视频上刷着弹幕:
  【天呐,这妈妈得伤心死了,看她抚摸她女儿的照片我心都要碎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苦了...】
  【哎,真是造孽啊,怎么这么大的医院出这种事啊,钱花了不少人却没了,唯一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可不怪人家要讨个说法。】
  【你们不知道,现在最黑的就是医院了,故意让人做检查,住ICU,一天就是好几万呢!我邻居家有个亲戚就是这么被拖死的。】
  【我听说这次的主刀医生还是刚从国外回来的专家?】
  【嘁!国外来的专家就了不起啊!不是还是弄出人命了!】
  【 就是就是,我看这次这事就那个医生最有问题!你们看我拍的张照片,据说就是那个国外专家,他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临床经验!别就是他主刀的才出了事!】
  荀烟看着那张翻拍的二寸蓝底证件照,倒吸了一口凉气。
  弹幕还在源源不断地刷新着整个屏幕:
  【这倒也就算了,你们知道么?听说患者还没成年,从手术室拉出来的时候身上有那种伤痕....】
  【什么伤?】
  【就那种啊.....】
  荀烟出离地愤怒,重重地锤了桌子。事实不但被完全颠倒,更有捕风捉影者添油加醋地编造一些不尊重死者的谣言。
  他们怎么忍心!
  虽然也夹杂着一两个观点较为温和的言论:
  【其实医院也不想这样吧?不管是哪种手术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没有医生敢保证手术100%成功,更何况哪个医生不想救活病人呢?】
  但立马引来一片叫骂:
  【笑死人了!又在装理中客是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看你死了女儿是不是也这样?!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人扔了把胎盘养大了!】
  荀烟一路跑向演播厅,在角落里找到了在和摄像老师喝茶聊天的韩自明。“主编,这是怎么回事?”她强压怒火,亮出手机页面。
  起先她没注意,拉到最后才发现在新闻最后,有本台记者 韩自明 荀烟联合报道的字样。
  韩自明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个新闻你前期调查的很好,就是你打听到的线索说着女孩有精神病,我才想到他们家境一定很差,正好顺水推舟拍了个短片,没想到效果不错。署你名字是应该的。”
  ''主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荀烟声音尖锐。
  韩自明玩味地上下打量了荀烟两眼,慢悠悠地撇了撇水杯上浮起的茶叶,“这样不是一举两得么?我们收获了热度,家属也会获得赔偿。”
  “可是事实不是那样的!”荀烟紧握双拳,“您没看那个核磁振片么?院方并没有什么过错啊。”她更想说的是邹序云何其无辜。
  可是韩自明不听她辩解,“核磁成片?”他甚至笑出了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荀烟,“你准备把那个片子发出去告诉民众医院没错,是你们不懂?你们遭遇这种事纯属运气不好!”
  他余怒未消,冷冷地瞪着面前因愤怒而脸憋得通红的女孩,开口教训,“荀烟,我希望你搞清楚!新闻需要关注度,不是科普课堂,或许你该再去见见患者家属!”
  荀烟把口袋里的车钥匙捏得发烫,疯一般地冲下了楼梯。
  在路上,她开车的手有些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窖。她清楚地知道网友们的人肉能力,有了那张照片,邹序云会遭受什么她不敢想象。可是她现在能做什么?只有搞清楚事实才能替他发声。
  兴安小区。
  夜色的降临让这座身处雾江市边缘地带的老旧小区更显阴森,荀烟没费事地就找了那对夫妻的家。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单元楼前,却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无数手持摄像机话筒的媒体架起长枪短炮,想要再挖掘出什么吸睛的猛料。
  荀烟站在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一起,她看着在镜头前仍表演得伤心欲绝的夫妻,有些想笑。直到所有人都拍到了他们想要的画面,那夫妻也累得表情干裂,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年人从后面的小屋里蹒跚而来。
  中年夫妻跑来迎接,在前头的男人想上前搀扶却被老人甩开了手:“不知道丢人!天天在电视上说这些!你们想让琴琴死都不得安生么!”他重重咳了几下,本就佝偻的身躯几乎弯地垂到了地。
  “爸!”中年女人着急地跺了跺脚,因为长时间的哭喊她的声音无比嘶哑,眼泡也红肿得像个金鱼,“我们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为了给琴琴凑手术费,我和他爸这些年打工的钱全搭了进去,明明还一直吃着药!您的身体也一直不好,如果医院不赔我们钱,琴琴不是白死了么!”
  “什么叫白死了!琴琴她是我的孙女!”老人更加生气,杵着拐杖重重敲打着地面。
  “她妈不是那个意思!”中年男人连连摆手,把女人扯到了一边,扶着老人在路边花坛坐下,“爸,我没本事,这些年来也没让您享过福,孩子们也都过的苦日子,琴琴书都没念完就出去打工了。我知道您心疼她,但是家里还有个小的呢!他是您的孙子啊!我们不能不管他啊!”
  “可是琴琴....”老人想起那个一向乖巧不惹事的孙女抹了抹眼泪。
  “爸,琴琴她本来就有病,这你是知道的!她精神一直时好时坏的,就是这次不是这个病,她估计也好不了啊....”
  哎,琴琴命苦,我们对不住她啊...
  见老人似是妥协地叹了口气,他又劝道:“爸,怎么说琴琴没在家躺几天就过世了是事实吧!那些人说只要我们在镜头前表现地伤心一点,医院一定会顶不住压力来私下找我们商量赔钱的。有了这钱,明明的药才不会断啊!他可是我们家现在唯一的一个孩子了啊!”
  哎,罢了罢了。别说了,回家吧。老人摆了摆手,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荀烟在一旁听了这些话,内心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