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郑旦便有些微醺,他拒绝了姜特德再启一瓶的建议。
  在塞德娜星,葡萄酒被喻为黄金液体。本地葡萄种植需要花费的代价昂贵,所以产量稀少。市场上目前流通的本地酒大部分都被富人们买来收藏,真正开封痛饮的人几乎绝迹。其他行星的进口葡萄酒又因为保存不易,运输成本极高,也不是普通居民能够消费得起的,大多数人只负担得起人造真菌麦芽酒。郑旦也只在重大节日聚会和家宴上偶尔饮过,自然不胜酒力。
  “不如去散散步?”姜特德又换了个提议。
  “很晚了。”郑旦一出口就后悔了,大概自己是真醉了。
  “还没那么晚。”姜特德笑笑。
  他们相携走进室内,乘着电梯来到一扇密门前,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一个宽敞的穹顶玻璃屋出现在他们眼前。地上铺着柔软的喀什米尔花纹地毯,淡蓝色壁光柔柔洒在整个空间,空气净化器内弥漫出清淡芬芳剂的味道,令人感到舒适、安心。
  可室内空无一物。
  但郑旦肯定,一定不是因为姜特德悭吝,这地方定然藏着什么巨大的玄机。
  姜特德站定,转过身来。
  “郑先生,请把‘匣子’拿出来。”他说。
  郑旦窸窸窣窣地掏出了那块魔方,捧在手心。
  姜特德勾起唇角,显露出浅淡笑意,用长指眷恋地抚摸了一下魔方。郑旦呆怔了半秒,他没有看错,一向清冷的美人的确露出了温柔的神态,可惜倏地就没了。
  “来,手往前一点,拿稳了。”
  话音刚落,就像变魔术似的,两个完美的圆洞出现在房间两侧,形成的光束从头顶上方直射到那黑得发亮的魔方表面。上一秒还暗淡的室内,下一秒充满了万丈白光,郑旦被刺得不由地闭上了眼。
  “别怕,”姜特德干燥的掌心覆住了他的手,安抚的温度透过声音传给了他,“你再睁眼看看。”
  霎时,光灭了,世界黯淡的像遁入黑洞。可在这黑洞的背后,竟悬着一束瑰色星云流转,成千上万的、看似挤挤挨挨,却各自拥有着运行轨道的小行星碎片漂浮在星云之前。
  这幅景象犹如活生生的蘑菇云从郑旦手中的魔方升起,不断飘升,越变越雄伟,直到膨胀成穹顶大小。
  “你认出来了吗?郑先生,”姜特德说,“这是我们相遇那天的坐标点,你的蚩尤号就藏在这其中一块岩石后。”
  郑旦顿时发现,自己且说不出一句,也发不出一声。他觉得自己醉得不行,酒意甚至染进了视网膜,眼眶烫得厉害。
  暮里云散,恒星炸裂,宇宙浩瀚,他从小行星带的万千条航迹线里不幸偏离,却幸运地被他找到。
  见郑旦一言不发,姜特德缓声询问:“郑先生,我这样是不是太唐突了? 你我的‘初次’相遇意义非凡,所以才想要纪录这些......”
  他们的初遇何止意义非凡,还带着难堪的尿骚味。郑旦回忆起来,既后悔又觉得止不住的好笑,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庆幸人生在世,竟能遇见这么合自己心意的人。
  郑旦抱憾地笑了笑,终于出声:“我本以为这些应该是我来做的,结果被你抢了先。”他顿了顿,羞赧着继续,“姜先生,我们可以算作心心相印了吧。”
  姜特德但笑不语,眼底折射出一抹不寻常的光,随之转瞬即逝。
  “你觉得是那就是。”
  时间与空气都凝固了那么一瞬。
  郑旦想,姜特德真不愧是the five董事,富可敌国,连空气循环系统都是完全静音的,听不见任何机器运转的声音。所以,他的感觉才会在这寂静中被放大成无限倍,放大到呼之欲出,要跳出心房。
  郑旦思索半晌,上前一步,将姜特德的手再次握紧,佯装肃色道:“不要轻易同我开玩笑,我的心脏可没那么好。”
  “既然手都让你牵过、吻过,那我又何必去便宜另外一人呢?”姜特德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郑先生,我现在心跳的有多快,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对于怎样返家的记忆郑旦已经完全模糊。
  人造镍合金木星、壮丽的空中楼阁、气垫运输机、冷淡的女管家、特纳嘴边团团升起的烟雾、摇曳在水晶杯中的暗红汁液、还有姜特德的手指温度。
  他牢牢记得姜特德要笑之前微微提起的眼角,乌黑深沉的瞳仁,转瞬即逝的温柔——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姜特德时,他是什么样子,礼貌而冷淡,有些生疏,却优雅万分——当他向自己转过头来,原本绮丽的面容变得真实,闪耀出光芒,几乎就是他的恒星。
  “谢谢你今晚的陪伴。”郑旦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魔方光滑的表面 ,喃喃道。
  ***
  林奇在康复期时,支队长单独来找过他一趟。俩人闲聊了半刻钟,话题最终落到了最近的十二区武馆抛尸案上。
  “监控摄像头呢?”林奇问。
  “坏了,什么都没有……你也知道,那个区鱼龙混杂,公共设施经常被损坏。”
  “那么很有可能杀人者是早有预谋,知道那个地方摄像头损坏。”
  支队长咂了咂嘴,习惯性地掏出电子烟,室内红色禁烟电子预警突地响起,把俩人都吓了一跳。
  “草/他妈的,”支队长耸耸肩,把电子烟收回兜里,接上话题,“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我得重新再看一遍,兴许遗漏了些线索呢。”
  “好吧。”林奇声音里带着一丝沮丧。
  “怎么了?小少爷。”
  “没什么。”
  “你这状态可不像没什么,被一根30厘米长的钛合金钉,狠狠钉在塞德娜星原生岩石上的尸体脸色都比你好看。”
  林奇想反驳,可男人的话的确不是信口开河。
  刚入职时,林奇查案,总会对那些被害者脸上的平静感到吃惊。无论当时的死相有多么惨烈,但最后那种放松下来的平静令他们无比安宁,就好像受到天主感召,摆脱樊芜,终于皈依。
  林奇默了会儿,又问:“受害者家属那边呢?有什么反馈吗?”
  “不知道,还没问呢,大概得带着慰问信过去。”支队长话毕,活动了一下脸颊和脖子那边的肌肉。长期的超时工作,让他本来就力不从心的身体更觉僵硬疲惫。
  林奇脸色一黯,说:“网络上放出过一段视频,貌似是支持mh的狂热分子,他们发出激进言论,意图模糊焦点,煽动大众。他们认为这场谋杀是政府的失职,内行星政府故意坐视不管。因为这是一个被虐死的小行星带人,案件调查却停滞不前,无任何进展,甚至怀疑警方是故意压下了此案。”
  支队长没有流露出惊讶,在目睹过那么多阴暗、疯狂的事情后,他的灵魂仿若入定。
  “亲爱的林奇·萨根小公子,”支队长说,“无论有没有这具尸体,小行星带人和内行星带人的矛盾都是不可调和的。”
  林奇看了他一眼,淡淡说:“好吧,你是对的。”
  支队长走后,林奇在手持移动终端上打开了编号为d12—22—17的档案。他第一百零三次的浏览了遍案件的所有信息,依旧毫无头绪。
  警署里待处理的、悬而未决的案件堆积如山,专案小组不可能花太多精力在这件平平无奇的谋杀案上。死者的身份是采冰船工人,未婚未育,和任何一个随处可见的小行星带男人一样,有过致幻剂服用历史。
  这时,林奇的工作邮箱收到了一封信。他调至主界面,ai自动帮他读出内容——这是一封辞职信的模版,只差签名和密匙的代码,便能立刻呈给荒木局长了。
  林奇攥紧拳头,指关节发白,忍耐着听完所有内容。
  “很好,”林奇在心底讥讽,“萨根代表,您做得很好,如果您真能做到真诚,我想,您身边的人不再会在您转身后,再狠狠往地上啐一口。”
  林奇的邮箱再次发出了收件提醒声,这回是普通邮箱,车险公司发来的尽调报告和回信。他导出来,选择浏览模式。肇事车主当场死亡,在马黑博朗公司商务部工作,结婚四年,无子。
  至少这是件好事,林奇想,毕竟这个世间就少一个失去父亲、悲痛的小孩了。
  他打开了车主的医疗记录,在那上面流连了几分钟。突然,他像被什么附体似的,慌忙打开了d12—22—17档案,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内容。
  半个小时过去,林奇往床头一靠,重重吐了一口气。
  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天爷对他有所暗示——被害者和已故车主均在去年四月份在木卫九接受过仿生胶移植手术。
  林奇皱皱眉头,想起木卫九那些喧嚣的传闻。
  整个木卫九都在提供其他地方根本得不到的私人医疗服务,其中一项便是关于非法神经机械改造以及非法移植人体器官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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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