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其实回了建康后,他说要保护我的名节,极少跟我有亲密举动。
  只是三日后便要分别,我忍不住要惹他破例。
  “本将军,一定凯旋而归!”我埋在他胸口道。
  “嗯。”他应道。
  “我只要一有空,就给你写信。”我道,“你也要给我写。”
  “嗯。”
  我抬头,不知是月光,还是水光,我竟在他眼中,看到波光莹然。
  顿时心里十分心疼。
  在我心中一向英明神武的温宥,居然也很舍不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上班时间偷偷那个更新
  雁过拔毛啊,别忘了
  二十八、送别
  五月初五,西郊落雁峰上依然没有落雁,一片绿绿葱葱、秀丽挺拔景色。
  林放、我、霍扬领二十四卫、小蓝,一共二十八人,今日难得清一色黑色武士服,各牵一匹骏马,准备出发。
  未料到,温宥竟是这次朝廷派来践行之人。
  倒让我觉得对我们两个来说,有些特殊的含义,令人激动:就是在这落雁峰,我们共同从道士手上脱险;也是在这里,我们共同拜在同一个武林盟主之下。
  我想,这是个好兆头,今日他在这里送别了我,三五个月后,我们必将在这里团聚。
  虽然跟温宥离别的伤痛让我心中始终沉郁,可是望着身边伙伴的脸,我又抑制不住热血沸腾。
  望了望不远处一身白衣,面色一直暗沉的温宥,我不禁为自己的没心没肺而心虚。
  我和众人站在一起,望了温宥不下数遍,可他一直跟身旁另一个官员附耳说话。我反而不好意思过去找他。
  未了,宦官唱到“吉时已到!”
  温宥面色一正,双手拢袖,神色肃穆。
  林放走了过去。
  一旁官宦捧了水酒上来。
  温宥主持,祭了天地,代表天子赠林放一把宝剑,剑身深黑、寒光四射,名曰“铎”。
  林放受之,三拜。
  而后是我。
  我在温宥面前站定。
  他今日神色,与往日有些不同。兴许是因代表天子为我们这帮人践行,格外沉肃,面上没有半点笑容。
  我望了望他身后几名官员和一堆散骑常侍,真想一脚踢开这些不识情趣的家伙。
  一旁宦官送了张表上来,按说他要诵读那表。
  他挥了挥手,没接。抬手,端起一杯酒,双手奉上。
  他闭了闭眼,旋即睁开,露出微笑:“将军此去,千里迢迢、任重道远。子苏一祝将军,百战百胜、攻无不克!”他说得很慢,简单几句话,似费了极大气力。
  他身后众人都愣住了。
  我敛了笑容,伸手接过,饮尽。
  为何这离别水酒,有些苦涩。
  他又端起一杯:“二祝将军平安康顺,无病无痛。”
  饮尽。
  第三杯:“三愿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这杯他却没给我,自己毅然仰头饮尽。
  放下酒杯,他双眼如同宝石般波光流转,微笑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滞郁非常。
  这子苏,让我心中,难过得发紧。
  “上马!”身后不远处,林放下令。
  我依依不舍看着他。
  他依然双手拢袖,一身白衣,飘然而立。他今日发束得很高,用那块帛巾缠起,更显得眉骨挺秀、俊朗坚毅。
  他凝眸望着我。
  我见过他鄙视的眼神,见过他温柔的眼神;见过他含笑的眼神,见过他恼怒的眼神。
  可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眼神。明明在笑,却又让你觉得,很难过。
  眼神深深,似要这样,望着我一辈子。
  我再也看不下去,狠狠摔了酒杯,双手抱拳,躬身拜倒:“清泓谢过常侍大人!”
  转身,上马,背着他而立。
  子苏,他日,我必不负你所愿,凯旋而归!
  “子苏,众位大人,请回吧!”林放高声道。
  鞭声响起,我们二十八骑,原地拔起,如怒奔的江水,驰骋而去。
  我与林放行在队伍正中。
  “你已是将军,岂可在众人面前落泪。”林放淡淡道。
  “是。”我抹了脸上眼泪。
  “你知这次行军任务,我为何要应承下来?”林放又道。
  我诧异看着林放——他一向很少主动将自己意图说给别人听,今日倒有些不同。
  “为何?”我想了想,“你总不会是为了功名吧?”
  “虽说是皇帝旨意,我们若真不愿意,温峤大人自然能从中斡旋。可我还是应了。”林放目光看向远方隐约的山川河流,“说给别人,或许不信。可是你们知道。”
  他顿了顿:“虽为武林人士,男儿在世,却只为,这大好河山。”
  他说得很轻,很慢。
  却似缰绳抽在我心上,让我的心,因惊觉而鲜活起来。
  只为这大好河山。
  我心中激昂之情油然而生。
  人生在世,能仗剑平定四方武林,能饮马驰骋大好河山!
  何其幸也!
  我望了望身前如黑色潮水般驾马驰骋的二十四卫,他们一如既往面色肃杀,身手矫健,目光坚定。
  我侧头看向林放:“文璇,谢谢!”
  他眉目不动,嘴角微微翘起。
  马渐渐行得远了,前面再拐弯,便见不到温宥。
  我忍不住,回头。
  我呼吸一滞,被远处景象惊呆!
  “吁——”我急急勒马停住,转身回望。
  身边众人也纷纷停马,侧目。
  我听见身旁,林放轻轻一声叹息:“子苏……”
  金黄日光穿破厚厚云层,将他们所站立之处笼罩得辉煌而朦胧,圣洁得不似人间。
  他白色身影,犹如天神般,疾疾直冲丈许高。
  猿臂舒展、衣袂飘扬、剑光耀眼,大开大阖间,是漂亮至极的战家攻云剑起手式。
  我呆呆望着他纵横翻跃的身姿。这套剑法,他见我练过无数遍,却从未使过。今日,他却使将开来!
  做完起手式,他落地,足尖轻点,再次拔得更高。
  远远的,只见那白色身影挺拔如鹰,矫健如龙,一招一式干净利落,隐隐有山河咆哮之势。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跃起、落下;再跃起、再落下……
  辉煌的日光如梦如幻,他跳得一次比一次高,在空中将整套攻云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气吞山河。他的剑,比旭日还要磅礴,比大海还要汹涌,比烟火还要缤纷绚烂。
  他的束发帛巾大约不知何时已经掉落,远远的,只见他黑发如墨,与白色长袍一同,迎风飘扬。宛如壮丽的水墨山水落日图,以天地为背景,深深镌刻。
  我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那白色英挺身姿,在无穷无际的浩瀚天空,在柔和得让人落泪的金黄日光中,竭尽全力,为我舞出,战家攻云剑。
  收手势,他如大雁徐徐落下,白色长袍随风舒展,隐隐有风雷之声。
  远远的,只见他黑发披肩,双手拢袖,长袍拖曳,朝我们的方向,深深拜倒。
  许久,也未起身。
  我闭了闭眼,猛然跃起,翻身上马。
  “驾——”马儿如离弦的箭般飞驰。
  马蹄声纷乱,众人都策马跟上。
  不知是谁带头,大家开始高声吟唱:
  “江山兮,壮美轩辕。
  秋风兮,唤我孤颜。
  英雄兮,魂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