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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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们四个人晚上住卧并不在一处。
  辛鸾和卓吾年龄相仿,个头也不大,他俩是住在马车里的,有枕头,有被盖,而红窃脂和邹吾是在邻近的山洞里凑合。
  平日辛鸾涂药、换衣服都是卓吾帮忙。虽然邹吾表达过想要帮他,但是辛鸾别别扭扭地拒绝了,原因无他,他就是不想在邹吾面前脱衣服,嘴上一直说:“后背一直在发痒,都快好了,不用看。”
  当时邹吾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该嘱咐的跟卓吾说了一圈,之后就没再管他上药的事儿。
  不过邹吾不管上药,却要管他和卓吾的作息。
  每天亥时时候,夜莺只要开始夜啼第一声,邹吾就要把他俩撵上车,强制他俩早睡,美名其曰长身体。安顿完他俩,才会回山洞找红窃脂。
  但是开玩笑,辛鸾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第一夜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百爪挠心,之后几夜哪怕白天练刀练得再累,他都睡不着。这个时候,辛鸾也不考虑的他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了,一门地拱卓吾,撺掇着不让卓吾睡。
  好就好在,辛鸾好奇,卓吾也好奇。
  甭管俩人都出于什么心理,但他们总能产生如下对话:
  “要不要去看看?”
  “你想出去看看?”
  “我想出去看看……”
  “那一起去看看!”
  “好!你打头,我垫后!”然后两个混小子一拍即合,悄没声地从车上跳下来,摸着黑去偷听。
  其实红窃脂和邹吾也没有干啥,就是烤烤火,聊聊天,然后各自去睡。但是辛鸾跟有瘾一样,一定要去看一遍才行,不然他不放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放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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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鸾难得胆大。
  苦主在前,他还在垂头滴溜溜地想:既然红窃脂能察觉,说明邹吾也察觉了!但邹吾这些天都没说他……那这就是放任的意思啊!那这没事儿!
  “小孩摇头晃脑想什么呢?”
  “???”
  红窃脂眯着眼,没好气儿的说了一句。
  夜幕四合处,她转身就走,红色衣摆被风吹得烈烈扬起,声音远远飘过来,“后天晚上亥时末,清泠渊。”
  辛鸾空张着嘴,迷茫地抬头。
  “想化形就过来找我。”
  第50章 降世(5)
  “好好的上元节,怎么就我们倒楣!”
  “是啊,不能陪着家里头,还要被折腾出来搜山……”
  “搜搜搜,这都多少日子了,这么多山哪里就搜得出来!”
  “嘘!你们都小声些!”
  依轱山下,依轱山与丰山延伸的部分,在鲵山西部和南部形成了八百米的矮小山地。
  窃窃私语的不远处,齐二坐在石头上,面沉似水。
  今夜是搜山的第十四天,就像申豪之前预计的那样,搜山人手耗费太大,哪怕与大部队的攻防战里,敌人也不会轻易进山的——大山令人望而生畏,一连几夜齐二都无功而返,这让他开始越来越迟疑心灰——他不怕费工夫,但是他怕枉费工夫。
  出来追剿邹吾兄弟这事儿,他父亲兄长都劝过他,让他不要挑这个头,适可而止。
  但是他本人除了领着济宾王的命令,其实还有另一重原因。
  宫变第三日,他无意中听到了济宾王和公子襄的谈话。当时殿门紧闭,他在外听不真切,但还是听到了济宾王盛怒的一句:“你若喜欢,那就擒回来,囚于钟室任你发泄!”之后是辛襄愤然的一声的怒吼,他喊的是:“爹爹疯了么?那是我弟弟!”济宾王再后来的话就听不真切了,但是很显然的是他提到了辛鸾的两个准太子妃。
  齐二当时在殿门外惊住了。
  他之前从来没有往辛襄辛鸾的私情上细想过,哪怕这些年总说传言说王室两兄弟过从甚密,手足相奸,但是他也一直以为是好事之徒在乱嚼舌根。
  可是当时他一想到辛远声总总不合常规的行为,想到宫变那日他误杀准太子妃仑灵,第二日公子襄就将其妹西旻护在羽翼之下——辛襄是真的不在乎了,兄夺弟妻,多么落人口实的事情他都敢做。
  这世上很多传言都是这样的。
  一类人听过之后淡然一笑,心中并不相信,而另一类人,嘴上说着“不可能”,却压低了声音,唯恐事情成真。
  齐二就是第二类人。
  因此之后,齐二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厌恶。
  只不过这厌恶针对的不是辛襄,他一直觉得公子襄是受了别人的引逗,这引逗之人就是辛鸾。
  愤怒充斥了齐二的胸膛,他看着不远处四散聊天的南阳府兵,霍地站起来,雷霆怒斥一般朝陈全喊道:“都起来!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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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鸾还没这个时间自己跑出来过。
  红窃脂三天前说要教他化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和别人说。可能冥冥之中他觉得红窃脂找他的原因不简单,他便也三缄其口。
  之前他还担心过,晚上两个人相约着出来太打眼,会瞒不过,不想前一日邹吾就说上元节要进南阳城一趟,他们要出发了,走前给辛鸾带一件称手的兵器。
  他说这话的时候辛鸾的眼神没敢乱瞟,只能朝着邹吾道谢。
  这些天他都是借用卓吾的劈刀,虽然红窃脂的贯刀更轻更灵便,但是很显然习武之人都将自己的武器当眼珠子,像卓吾这般瞎的并不多。红窃脂没有提过借刀,辛鸾、邹吾自然都不好贸然开口。
  倒是卓吾很踊跃,说自己也要进城看花灯,辛鸾殷殷期盼向邹吾投去目光,希望他能把卓吾带走,结果邹吾想也没想,直接就把卓吾拒绝了。
  因为这儿卓吾今天晚时就开始闹脾气,上车睡觉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辛鸾掂量着亥时末,自己爬了起来,谁道卓吾居然没睡,问他:“干嘛去?”辛鸾迟疑一下,“我去小解。”卓吾翻了身,说:“那你小心点,别走远。”
  外面很黑,山巅上有一轮满月。
  辛鸾先摸到红窃脂住的山洞,没有火光,人不在,他只能转头自己去清泠渊。路倒是不难走,就是辛鸾每隔一日就去洗碗的路,梅树在月光下犬齿交错地晃来晃去,辛鸾顺着土经,一脚低,一脚高地往前走。
  夜黑了,却黑不了那条溪流的温柔水声,清清泠泠地一直在耳边回荡。
  快要下坡的时候,辛鸾没深没浅地一脚踩崩,省了他慢慢磨蹭的时辰,他直接从陡坡上栽了下去,这一滚,连滚了几圈,翻得天地都在他眼里乱转,脑子都要甩出去了。
  辛鸾没有叫,摔了就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不晕了的时候才爬起来。而这一起身,正好看到一只吃惊地小鹿站在他十几尺外的水边,愣愣地瞧着他。
  满月洒下来,溪涧就是一条银练。
  那小鹿细脚伶仃地矗立河边,眨着美丽的眼睛,温良且傻。
  “快走!”辛鸾出声驱赶。
  他这些日子总能看见不怕人的跳鼠鸟儿,可能是知道他们每顿开灶,这些小家伙每次都意意思思地往他们这块凑,而辛鸾也每次都要如法炮制地朝它们挥手龇牙。
  “快走!等会儿小老虎就来吃你了!”
  那美丽的小东西歪了歪头,没听懂。
  蓦然的,辛鸾就想起他和邹吾的对话。
  刚在山里住下的时候,他还踌躇地问过邹吾,说:“来这山里安全吗?就不怕野兽吗?”
  当时邹吾笑着问他,“野兽?”
  他的眼睛幽深而闪亮,和黑色的曜石一样,“卓吾和红窃脂就是野兽,还怕什么野兽?”
  这两个人化形之身是真的可以直接扑食小动物的,都不用放作料热一热,辛鸾眼前这种小水鹿,卓吾咬住她的喉咙,乐意吃可以直接开动。
  记忆戛然而止,辛鸾记挂着和红窃脂有约,也懒得理那傻傻的小鹿了,一瘸一拐地扑了扑身上的土,往南边走。
  到清泠渊要穿过一片密林。
  那里白日里不透阳光,夜里不透越光,因为山势过高,一丛密林的树都有几十或者几百的树龄。夜风中抖擞的树林传来叹息的声响,惨惨宛如阴风,辛鸾不敢乱看,扶着粗壮的树干慢慢辨认着兽径,生怕这些树高出地表数尺来的板根绊倒自己。
  可能是家族血脉中是鸟雀一族,高辛氏对山林树木一直心怀敬畏。
  辛鸾知道一棵树长大总是不容易的,病虫害的年份他们的树干会蛀空,风火雷电会将他们劈倒,一棵树引发一场大火,周身的树都会受到牵连,这一片山林应该是有山神护佑的,巨树有灵,才让他们几十年还草木丰润,好好的矗立于此。
  等辛鸾扶着最后一棵树走出密林,眼前霍然开朗。
  山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刚刚树林中惨惨的阴风瞬间涤清,辛鸾站在绝壁之上,只见山谷之下,一排排苍郁的森林在他脚下霎然排开,丰山连脉三十八座,连绵的山脉如同戏水的群鲸,坦荡舒展着奔涌而去,在笼罩四野的月色下,投出一片又一片浓密的暗影。
  “磨蹭什么呢?等你半天了。”
  辛鸾忽听红窃脂的声音,他惊讶中扭头去看。
  只见烈烈山风中,红窃脂斜依着棵歪斜的老树,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不见底的悬崖,离她最近的,竟是月亮。只见红窃脂身形劲瘦窈窕,红衣袖袍一展,长长的马尾迎风而舞,深蓝色的琉璃夜空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凭风而去。
  “漂亮吗?”
  红窃脂没有看他,只看着脚下,“这是丰山最高的地方,下面百仞之深,整个三十八座山脉和南阳城都尽收眼下。”
  强风阵阵,辛鸾只感觉脚底发凉。
  稍稍探身往下看……更不得了了,辛鸾发觉自己恐高。
  “没踩过坷垃罢?”
  红窃脂看着一步一挪的小心模样,忽然冷笑。
  辛鸾:“???”
  红窃脂:“踩坷垃是夜晚行军的说法,也说远离大道,在村和村、山与山间隙中穿行。小太子,你说逃亡有不有趣?有人好好供你吃、供你穿、教你习武、策划逃亡路线,帮你摆平所有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每天乐呵着被安排,跟小卓打打闹闹,晚上闲来偷听一番墙角,这一天就算完了。”
  辛鸾此时已经挪到了红窃脂的身后,这一处还算宽敞,有三丈宽,不再是他看看底下就要掉下去的绝壁。
  他听出红窃脂的嘲讽,心中一动本想反驳,又想到她说的是实情,又闭上嘴。
  红窃脂冷冷地回瞥他一眼,问他,“你知道真正的逃亡是什么样的吗?是落单了就要一个人走,是走在路上害怕被打闷棍,投宿害怕遇上黑店谋财害命,遇到水害怕河里的溺死鬼找替身……就这样的山川大河,凭你,十条命都不够丢。”
  辛鸾一颗心被绞紧了。
  他知道红窃脂是什么意思。他落难,本该一个人矗立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和荒野,一个人自行对抗所有的恐惧和风雨,可是如今,有一个人全都为他担下来了。
  可是,担下来的不是她红窃脂。
  辛鸾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问她,“你半夜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红窃脂眉目一挑,倏地拔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