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过如今晏河已经学乖了一点,有些技术来得容易,又容易被破解的,比如漂白纸张的技术,她就部分地释放给大丹子民使用,如今好些地方都能出产很白的纸张了。
  这让晏河在丹朝民间有了很不错的名声,对这位大长公主看不顺眼的还就是世家大族了。
  如今华苓和晏河的关系也是有史以来最亲近的时期,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碰个面。
  问过了没什么大事,华苓便要跟卫羿一道上酒肆楼上去,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跑过,在酒肆门口摔了一跤,大哭起来。
  两个胖婆子赶了上来,一把将那小孩抱了起来,嘴里甜声哄道:“乖乖,我的好孙孙,莫要闹脾气了,与孙孙街市上买饴糖吃去啊!”
  那小孩扭得很厉害,大哭不止,酒肆门口灯笼光芒不亮,华苓没有看清那孩子的面容,倒是卫羿冷声道:“擒住那两人。”
  卫旺和黄斗是听惯令了的,当下如狼如虎抢出去,一把将两个胖婆子都扭住。卫羿过去将那小孩抱了起来。那小孩在卫羿手上哭着扭来拧去,不过卫羿手劲儿大,区区一个小孩自然挣脱不开。
  回到较亮的光线下,华苓才看清了,这是赵戈。她的面色变了,伸出手将赵戈抱了过来。“赵戈,你怎么在这里。”
  赵戈认出了华苓,抽抽噎噎地把两手抱住了华苓的脖子,小脸蛋也靠到了华苓颈窝里,眼泪鼻涕很不客气地把她的衣裳糊了一片。
  卫羿眼神不善的看了这小孩儿一眼。他知道华苓和晏河关系好,不然即使看到门外是个皇子,他也不会理会。
  “似是拍花子。”卫羿看着被扭进来按在地上的两个胖婆子,冷声道:“尔等何人?坦白说出,或饶尔等一命。”
  卫旺两个下手极狠,两名胖婆子已经被卸掉了双肩、双膝关节,被扔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大声哭喊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等并不知此是贵人家的孩子!我等只是鬼迷心窍,见这小郎君独自走在街面上,衣装富贵,方才起了坏心……”
  华苓盯着那两个婆子看了看,皱起了眉。这两人穿得有点富贵又并不打眼,就像金陵最常见的妇人,应该是打扮成这样,才好在街市中伺机哄骗小孩。不过,希望这两人真的是恰巧遇着了赵戈吧,如果是别有用心……老实说,晏河树敌的本领是很强的,从皇宫里到皇宫外,看这位大长公主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
  “塞住她们的口。”华苓皱起眉说。审问交给晏河就行了,不用他们管。
  不用卫羿吩咐,卫旺和黄斗很有眼力见儿的立刻将两个胖婆子衣摆撕了一块,狠狠堵进了她们嘴里。这几年华苓年年都记得给他们置办节礼,在卫羿手下这些个军士心里建立起了一个十分‘伟岸’的形象,难得能听未来主母一回吩咐,他们可是殷勤得很。
  华苓扭头叫道:“谢余。”大郎身边的得力助手谢余立刻从围过来的仆婢中走了出来,拱手肃容道:“请九娘子吩咐。”
  华苓点了一个仆役上楼去告诉大郎,然后朝谢余说:“领几个人出去寻晏河长公主,告诉她赵戈在我们这里。”谢余赶紧点了人去了。
  郎君们得报,立刻有几个下了楼来。大郎看了看赵戈,笑道:“这孩子怎地走失了,幸好给小九看见,不然长公主也是焦头烂额。”
  华苓叹气道:“不是我,是卫五看见的。多亏他警醒。”
  “小事。”语气很平淡,但卫羿看了眼华苓,眼里透着得意。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华苓会笑的,卫五这人怎么这么幼稚。
  赵戈在抽抽噎噎,华苓轻轻拍了拍他小小的脊背。这孩子哭出了一身的汗,都把他身穿的厚袍子从里层洇湿到外层了。
  王磐和大郎等人看看没什么大事,让他们要用人手就来说,就上楼去了。
  倒是王砗留了下来,笑眯眯地朝赵戈伸出手道:“这是赵戈啊,来,叫我抱一抱可好?”
  赵戈从缝隙里看了王砗一眼,紧紧地把脸埋在了华苓颈窝里。
  王砗笑了笑,收回了手。
  黄斗很聪明地给华苓搬来了张高椅,于是她舒舒服服地抱着赵戈坐了下来,赞赏地看了黄斗一眼。这个黄大斗能成为卫羿的左右手,眼力劲儿是有的。
  晏河带着十来个仆婢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赵戈,扑过来将他抢了回去,厉声骂道:“叫你不要乱走,怎的不听娘的话?”
  ☆、第143章 相依为命
  143
  赵戈回到了母亲怀里,两只手抱着母亲的脖子。但这可怜的孩子还来不及高兴一下,晏河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啪啪啪啪,赵戈又大哭了起来。二三岁的小孩子哭嚎起来也是中气十足的,又尖又利,华苓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说道:“他还小,知道什么?你打他有什么用?”
  晏河冷冷地说:“打他是为了叫他长点记性。叫他知道这世界上总是坏人多,好人少。叫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不警醒,叫人连皮带骨吃了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极讽刺,晏河针尖一样的视线在在场的人们身上转了一圈,被放在酒肆一楼里吃酒歇息的仆婢们,好些都不敢与她对视。
  虽然已经养了个儿子,但这几年来,这位丹朝的大长公主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容颜如画。但她身上最迷人的,并非美貌,而是身上一份尊贵的气势,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王砗双手笼在宽袖之中,笑道:“世人都说三岁定八十,公主待小郡王严厉些,也是为了他好。”
  晏河冷冷地看了王砗一眼,没有搭理他。倒是缓容对卫羿道:“这回多亏了卫五郎帮手,我儿才安然无恙。回头我定送上大礼为谢。”
  卫羿点了点头,见也没什么事,让卫旺两人将两个拍花子捆缚起来交给晏河的人,就准备上楼去。王砗唤住他,道:“楼上也是人多,风景也看得厌了,你我何不就在一楼占一张长案,对酌一番罢了。”
  卫羿看了看在让仆婢们给晏河一行人打扫椅案、准备温水的华苓,点头应了。于是两位郎君在一楼喝起了酒。因为他们的存在,一楼原本十分自得其乐的仆婢们都有些缩手缩脚了起来,说话声音都不敢放高了。
  见到这情景,华苓也真是无语,好端端的来跟下人们抢什么地盘?
  不过王砗……大丹郎君二十及冠,王砗身为相公王氏二房的长子,如今二十三岁,却还未曾婚配。三四年里王砗身上好几桩的婚事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订成,当中还有一次,是刚与女方口头上订了亲事,那小娘子就病了,两家还未及写下婚书,那小娘子就病逝了。
  于是各世家间传开了一个说法,说王家砗郎命太硬,克妻,娶了妻也过不长。这么一来,身份相当的人家就不太肯将女儿嫁给王砗了,差了些的,这位格调极高的郎君也不愿娶。
  于是风流有闲的王砗也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过自己的日子,琢磨些吃喝玩乐。最近华苓才得了王砗新琢磨出的一方澄泥砚,也是服了他。
  澄泥砚是用特制的泥塑制之后入炉烧出的名砚,质地细腻,贮水不涸,历寒不冰,是从前唐开始就十分出名的砚品,制造技艺失传已久。王砗倒也厉害,从众多古籍的记载里琢磨澄泥砚的烧法,自己在南郊菩提寺旁边的山林里弄了个窑,整日里就泡在那里,捋袖亲自制作砚台。
  足足鼓捣了四五个月,终于给他弄出了与传说中非常相似的砚台,于是巴巴地把成品到处送,与王砗关系好的人几乎都得了一个。
  当时华苓就无语地问:“王二你就这么闲嘛?”
  “你二哥还真就这么闲。”王砗拍拍华苓的脑袋,袖着手走了。
  华苓立在门口,听得王家二郎悠哉悠哉,又唱起了她早听过许多回的词儿:“风流世家元和老,旧曲翻新调;扯碎紫朝袍,脱却乌纱帽……”
  总之,一般人也不知道这位出身高贵的王家郎君在想些什么。
  ……
  赵戈一直哭,晏河是不哄的,只是冷着脸,伸手摸了摸赵戈的脊背,吩咐了两句。赵戈的奶娘和几个侍婢赶紧取来了备用的衣物和汗巾等东西。小孩子又哭又闹出了一身的汗,天气又冷,要是不赶紧擦了汗暖起来,很容易要生大病。
  倒是赵戈自己发现亲妈没有理会他,慢慢也就委委屈屈地不再哭了。
  华苓在一旁,托腮看着晏河打理她儿子。晏河亲手给赵戈脱了外衣里衣,拿柔软的干棉布给上下擦了汗,重新换上一身小衣服。整个过程里,小孩儿就一直抽抽噎噎地靠在亲妈身边,好一幅母子图。
  跟国色天香的亲妈相比,赵戈这小孩儿基本上就没有遗传到美貌,五官略平凡了些。长得倒是结结实实,也很聪明活泼。
  等到赵戈换好了干衣,华苓这才给晏河面前推过去一盏热茶,问道:“怎么叫他走失了?”
  晏河慢慢喝了口温茶,有些疲倦的说:“难得出府来玩,小魔星兴奋得很了,叫七八个侍婢看着,还是一个眨眼就走失了,都是无用的。”
  几个仆婢原本心中就惊慌未散,立刻都跪倒在地,伏身重重磕头,哀声辩解道:“大长公主殿下,奴婢一心侍候郡王殿下,从不敢有半点怠慢,请大长公主殿下明鉴,请大长公主殿下明鉴,求大长公主饶奴婢一命!”
  这回走失了赵戈,她们这些贴身服侍赵戈的侍婢总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晏河大长公主可不是善人,这几年手段也越来越狠了,府中下人即使是在自己的房间中,也没有几个敢多说几句私话的。
  幸好赵戈安然无恙,她们保住性命还是有机会的。
  “人啊,在足够大的诱惑跟前,便连性命也是浮云罢了。”晏河悠悠地说,朝她们投去一眼。
  用的是看死人的目光。晏河自然不会放过这些人,只不过回了府,关起门来细细审问更好罢了。
  华苓也跟着看了眼,不管这件事背后有没有人,她对这种专门偷拐骗抢的人绝无半分好感。更不要说,赵戈这孩子也是她从那么一丁点小看着长大的,敢把心思打到赵戈身上,她也嫌这两人命太长了些。
  只是蹙眉道:“都起来罢,好端端的上元节,作的这么晦气作甚。”
  几名一直在磕头的侍婢不敢就这么起了,满脸哀切地拿眼去看主人的表情。晏河冷冷道:“谢九娘都这么说了,还在做什么。”于是她们才起了,畏畏缩缩地站到一边。
  赵戈的奶娘磕头磕得极重,额头上都渗了血,看着一塌糊涂。赵戈靠在他妈的身边,满脸好奇地看,偏头喊了声“娘”,奶声奶气地指着他的奶娘问:“嬷嬷?”
  晏河说:“你奶娘做了坏事,要受罚。你要记住了,为人处事要赏罚分明,不能放过一个想害你的人。”
  华苓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这两母子,又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轻轻叹息。
  “哦。”赵戈似懂非懂地应了,不再关心奶娘,拧过身来指着华苓说:“是姨姨。”
  “嗯,是姨姨。”华苓柔声应了,伸出手道:“来教姨姨抱一抱。”
  赵戈两三步扑到华苓怀里,暖暖的小身子紧紧地、亲昵地贴着她。唤道:“姨姨。”
  “赵戈来说,今日为甚一个人走开了?为甚奶嬷嬷不见了?”
  赵戈眨巴着眼睛,拼命想了一阵,说:“就是,就是不见了。”许是想到当时的害怕,他嘴一扁,又快要哭了起来。
  晏河厉声道:“赵戈,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跌倒了爬起来,腿断了用手爬也要往前走,听到没有!”
  赵戈抽噎了一下,从缝隙里看了亲妈一眼,委委屈屈地把脸埋在华苓颈窝里。赵戈很喜欢姨姨。
  那边对酌的卫羿和王砗往这个角落看了看,实在是晏河说话太严厉了,根本不像一般的娘会对一个两三岁、三四岁孩儿说的话。
  王砗倚着桌案,笑着遥遥朝晏河举了举酒杯,满身风流:“长公主,郡王还小,和言软语教导或是好些。”
  晏河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教孩子不劳你费心。”
  王砗再次举了举杯,笑着将酒一口干了,也不再说话。
  华苓无声叹了口气,柔声道:“赵戈今天已经做得很好。若是有人要将你从娘身边抢走,你就大声喊,咬他,踢他,赶快跑。”华苓摸摸赵戈暖融融的小脸蛋,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问他:“赵戈听懂了么?”
  “懂。”赵戈奶声奶气地应了。
  华苓继续说:“但若是打不过,赵戈就要乖乖地听话,等着你娘去寻你。因为赵戈是最重要的。”
  赵戈看向晏河,华苓说的话有关他妈,他已经能辨清楚这些逻辑关系了。
  晏河眼神柔和,轻轻点头说道:“便是如此。”得了母亲的肯定,赵戈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小米牙。
  可爱又可怜。华苓在赵戈面颊上亲了亲,柔声道:“赵戈是世上最好的小孩子,姨姨最喜欢你。”
  赵戈欢喜地在华苓面颊上也蹭了蹭,搂着她的脖子。亲妈很严厉,温柔的姨姨他是很喜欢的。
  在晏河的刻意控制之下,与赵戈最亲近的女性人里面,除了母亲就是华苓这个姨姨。至于皇宫中的人,除了皇帝之外,晏河从不让赵戈亲近任何人,包括如今还在皇家家庙中清修的阴太后,和皇后妃嫔们。
  华苓一年一年看下来,只觉得晏河活得很累。不,也许人活着就是累的,但是晏河依然是其中最辛苦的那一小拨。
  便是对自己的属下,晏河也无法完全信任。这个世界,于晏河来说,就好象一个风涛巨浪无穷无尽的海洋,而她自己不过孤岛一座,承受所有的风吹浪打,与儿子相依为命。
  晏河对赵戈这么严厉,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生在这样的家族里,只有从小就知道世界的残酷,才有机会活下去。
  华苓曾经和晏河争论过,如果两人易地而处,她们的生活会如何。华苓曾经想说服晏河,换一种想法生活,不要太偏激,不要太高调,不要与所有人对着干,也许能过得安稳些。
  晏河当时只说:“我告诉过你了,在这个世界,手上没有钱,没有权,便是人为刀俎,将己为鱼肉。我永远也不会将性命交托到任何人手上,只有自己才是最信得过的!”那时,这个女人明亮的双眸闪耀着热烈之极的光芒,野心熊熊,那时,圣上以有史以来最为果决的姿态,驳回了阴太后想要回到宫中居住的决定。
  如今在圣上的默许下,皇室大头的产业经营,在私底下其实都掌握在了晏河手中,加上西市工坊,晏河手中的能量很不小了。
  华苓并不介意晏河赚钱。在皇家这些产业的更快的进步下,世家对各领域新技术的研究都会被迫加快,压力就是动力。这对大丹的发育很有好处。只要皇家不操之过急,不会让许多小本经营的人在过于快速的产业更新中集中地被淘汰,给丞公等朝臣造成很难处理的大麻烦就好。
  ……
  酒肆的角落里燃了好些炭盆,暖融融的。也没说多少的话,赵戈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眼角湿湿。
  四更快过,虽然街面上灯花依然璀璨光华,人群也渐渐稀疏了。
  华苓将赵戈交回晏河手里,道:“不早了,带他回去歇息罢。”
  晏河亲自抱起了儿子,从外面召来几个仆役将两个拍花子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