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孙父无可奈何,只有将药方交出。不过这次药方终于没动什么手脚,就是治疗咳症的了。
  偏偏陆辞还在边上细细问询,此药方会否太过寻常,反复强调着孙家翁翁近来一直身体虚弱,卧床不起之事。
  这几位大夫起初还一头雾水:单从药方上看,可不觉得治疗的什么要紧恶疾,怎就至起不来身的地步了?
  等无意中看到孙父坐立难安的神色,见过无数病患的他们,也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不由满怀同情地看着目光诚挚地望着他们、真心为自家外祖担心,甚至不惜从密州赶来的这位陆小郎君。
  陆辞满怀希望道:“如何?”
  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看也不看孙父,虽不算直接揭穿,以免开罪孙家,却也不甚留情:“因见不着病人面,只单从此药方来看,对应的不外乎为寻常咳症,凭我等多年行医经验,也想不出他下不得床的缘由来。”
  说完,他们对孙父不屑地冷哼一声,也不忍要陆辞坚持给的辛苦钱,纷纷拂袖而去了。
  陆辞目带忧虑地看了孙父一眼,隐忍着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到底什么都没说。
  可孙父哪里不知,陆辞多半是认定了自己要么贪小便宜,舍不得让名医来医治爹爹的那些银钱。
  甚至可能怀疑起他有谋财害命,觊觎家产之心了。
  他讴得快要吐出一口血来,只能生生忍下去,还得庆幸爹爹不至于误会自己,面上强笑道:“也辛苦陆郎了,在外奔波这么一日,连晚膳都是在外头用的,还是快些回房歇息吧。”
  陆辞却只让朱说独自回去,自己则留下来,淡淡道:“我已从密州来,就为代母侍疾,哪有安享枕榻的道理?大伯不必多言,我将留在翁翁房中,事必躬亲,不叫之前之事再发生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隐隐发绿起来。
  尤其是陆辞的外祖父,此刻已将肠子都悔青了。
  刚刚来了一堆医者,围着他个没半点毛病的人,神色微妙地讨论怎么圆谎时,就已经丢了不少脸了。
  听陆辞的意思,要让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真要跟病人一样日日躺在床上,服用治病的汤水了?
  哪怕接受着无微不至的伺候,又哪儿快活得起来?
  他一来责怪乱出馊主意的长子,二来恨不得将陆辞立刻赶回密州去,当下毫不犹豫道:“大可不必!你——”
  陆辞却也气势十足地上前一步,在目瞪口呆的孙家人的注视中,字字铿锵道:“翁翁固然疼爱小辈,小辈岂能不耐劳苦?如若真承受了这番好意,此事一传出去,我之懒怠,辜负的却是娘亲谆谆孝心,如此我还有何颜面回去?还请翁翁务必成全!”
  陆辞非但掷地有声,且说到做到。
  之后的日子里,他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也不怕被过了病气,愣是在外祖父的房间里打起了地铺。
  且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基本上无事需假借下人之手,次日还学会了如何熬药。
  他亲手熬制药材,又亲眼看着翁翁一滴不漏地喝完了,才算放心。
  若是翁翁手抖,不小心撒得多了,甚至乱发脾气,陆辞也毫不恼怒,而是立马熬制一副,后更是在用的长勺上做了小小改动,连洒都难洒了。
  如此孝心,自然很快就传了出去,叫许多苏州城里的百姓们,都得知孙家住着陆辞这么一位替母尽孝的好外孙。
  当然,也有不少人疑惑起来:怎就没听说孙家老丈得了大病啊?
  还得将寡居在别州的女儿都叫回来侍疾,那怕是相当严重了。
  众人议论纷纷时,那日被陆辞请去孙家看诊的几位,则对此嗤之以鼻,解释了几句当日情景。
  可惜的是,他们的大实话,不但被孙家矢口否认,连外人也不太乐意相信的。
  比起孙家老丈是故意装病戏耍外孙,叫一家子人跟着折腾担心,他们更愿意相信是祖慈孙孝,和乐融融。
  不过得让外孙贴身侍疾,那其他儿孙辈,该有多……
  不论如何,陆郎君的这般孝顺,自是感天动地。
  在苏州城人有意无意地关注中,据说是身患顽疾的孙家老丈,竟是不出五日,就在外孙的服侍下彻底痊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女弟:即妹妹
  ——对家中女儿、侄女,长辈们还可以叫“姐”,比如“大姐”,就是指大女儿或大侄女。但作为同辈的兄弟或姐妹,您却不叫她们“姐”或“妹”,而是称姐姐为“女兄”,称妹妹为“女弟”。如果是堂姐妹,就称“从女兄”、“从女弟”。
  2.在宋时,老爷这一称谓也是不能乱用的,“老爷”是官宦人家妻子对丈夫的专用称呼,妻子以外的人不能这么叫。
  以上皆出自《假装生活在宋朝》
  第三十二章
  当陆辞的贤孙美名在苏州城里彻底传开时,于娉婷楼里醉生梦死的柳七,也不可避免地听说了。
  他彼时还闭目舒服地躺在长塌上,头枕美人膝,享受着佳娘温柔地扇动团扇时带来的徐徐香风。
  正昏昏欲睡的当头,就听到佳娘随口谈起这刚从街上听来的趣闻。
  “嗯?”
  柳七身上的瞌睡虫,便一下少了大半。
  他睁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那陆姓小郎君,可是名叫陆辞?”
  佳娘怔了一怔,认真回想片刻后,点了点头:“好似确实如此。柳郎竟已听说过了?”
  柳七却不急回答她,倒是带着点急切地追问起来:“将你听来的具体过程,都给我说说。”
  佳娘虽不甚明白,还是依言照做了。
  柳七听完,着实憋不住笑,重新伏在她膝头,浑身笑得一抖一抖的,还不是捶打着香软的床榻。
  外人不知实情,自是情有可原,孝子贤孙的故事,总能被人津津乐道,适当美化的。
  可对于知道个中内情的柳七来说,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居心叵测的孙家老丈,这回可是被整治得不轻啊。
  佳娘无可奈何地看着柳七笑得直打哆嗦,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却也不再在她房里呆了:“叫人送水来,我需更衣出门一趟。”
  佳娘酸溜溜地撇了撇嘴,娇嗔道:“柳郎可是要去心娘那?她怕是忙着陪伴达官贵人,无暇——”
  柳七心情颇好,也不揭穿她的小谎,只道:“我要去要闹处瞧瞧,距李家庄园的扑买,还要多久。”
  孙家既然不是陆辞的对手,那在给对方添了一阵堵后,陆辞想必也不会在苏州城多留,而是一等庄园拍卖事了,就要离开了。
  虽能优哉游哉地等陆辞派人来通知,但他总隐约有些预感,那位一板一眼、正经得很是有趣的朱小兄弟,怕是不会让自己的同行计划进行得那么顺利的。
  柳七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
  ——还是稍防一手的较好。
  被柳七猜中几分小心思的朱说,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正高高兴兴地抱着装着干净换洗衣裳的小木盆,跟着喜欢的陆兄身后,穿行在往大澡堂的路上。
  让外祖父如此快速‘痊愈’,其中居功至伟的陆辞,当然也累得不轻。
  他素来有注重锻炼自己的身体素质,不至于真正累倒,但一个舒服澡,却是好几天没洗过了。
  毕竟为了让外祖父无时无刻不呆在自己的眼皮之下,他这几日仅是让人送来干净热水,擦了擦身,或是就隔着一扇屏风飞快冲洗一下就作罢。
  等倒头睡了一天一夜后,陆辞就准备带着朱说一起,出门去香水堂泡浴了。
  尽管留在孙家,也可以让下人直接送热水来,可不论是朱说,还是陆辞,留在这么一处充满叵测居心的‘亲人’的地方,都远不如去澡堂的自在。
  在出门时,陆辞不出意外地受到了阻拦。
  当然不可能是孙家外祖。
  对方成天被当废人一样伺候,只能躺着一动不动地装病,被这狡猾的小子用些奇奇怪怪的勺子灌下无数药汤,吐也好,发火也好,都只会被灌下更多。
  他明知自己无事,可但凡是要点脸,到了这地步,都不可能大声嚷嚷出来,只有强忍了几天。
  结果陆辞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迹象,一直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却是越喝越不对劲了。
  许是畏忧药毒太重,许是药真的生了坏效来,不出几日,他竟是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没病都快给伺候出病了。
  为了能停止这种折磨,他可谓想方设法,不知对陆辞发了多少火,出了多少恶言,一方面是为宣泄怒火,一方面是要让人知难而退。
  他可不愿让自己明明吃了这么多苦头,还不得不成就了这个讨嫌外孙的孝顺名声!
  既然陆辞不叫他好过,他也决计不让陆辞好过,可劲儿折腾。
  他就不信陆辞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娃,还能忍上多久。
  孙外祖打着这么个算盘,结果坚持几日,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刚巧有天,他因药效而碰巧没能睡着,就听得这可恶的外孙同个不知情的婢女小声说话。
  那婢女年纪不大,见受着伺候的阿郎脾气反倒坏得很,朝着陆郎恶言恶语,又多少有些爱慕模样俊俏的陆郎君,不免有些心疼,细声细气地建议陆辞不若放弃算了。
  横竖做到这步,外人定不会怪怨他身为外孙未尽孝心的。
  陆辞则轻轻叹了口气,感念道:“你也不必替我担心。翁翁现是服了错药太久,以至于病糊涂了,方会如此。他若是神智清醒的,又岂会不理解这是出自好意呢?他一日不止谩骂,便是一日不清醒,也是一日不曾病好,我便当仁不让,要多侍一日疾。你放心吧,我定不会因翁翁几句言不由衷的恶语,就半途而废的。”
  那女婢是感动万分,对外更是大肆宣扬。
  可偷听的孙外祖,却是不寒而栗。
  照陆辞的言下之意,他一日不停止骂人发脾气,便证明脑子一日不清醒,就得无穷无尽地服药下去了……
  他思来想去,为了在源源不绝的药汤下保住这条老命,还是咬着牙,装出康健的模样,当着外人面对陆辞,也是感动和褒奖。
  这么一来,除去知情的那么些人心里不是滋味外,就是皆大欢喜的‘大病痊愈’了。
  可哪怕有所预料,在真正听到自己让陆辞孝顺的名声大盛时,孙外祖倏然被气得脸色发青,当真病倒了。
  只是这回,他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还是隐隐怕了模样看着斯文漂亮,内里却是无比强势,行事手段上还滑不溜手得很的陆辞。
  即便真病,也强行装得若无其事,只默默养着,省得又招来这个恶鬼一样的孝子贤孙来伺候了。
  孙父受了不少迁怒,也里外不是人。
  在陆辞侍疾的这些日子,扑买也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不知为何,这次的虽是之前宣布的实封投标,竞标期限却比以往的要短上许多,三日后就关闭竞价,宣布结果。
  他想从陆辞身上掏点什么的计划,自然就被这打乱了。
  无奈之下,他只有暂且放弃在关系还未修复好的陆辞身上榨出钱来,更顾不上安抚怒火中烧的父亲,而是每日在外奔波着打探消息,准备最后一刻才投标竞价了。
  还会闲得无事来寻陆辞的,自然就只剩孙静文。
  孙静文碰上二人,见着都抱着小木盆的架势,不由一愣:“陆郎、朱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