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依稀往梦似曾见(下)
  “三姐说的是什么话?我和胡大姐儿……喜酒?这都是哪跟哪。”范进摇头一笑,“平日受她接济不少,今天有机会,报答一下而已,左右是借花献佛。倒是三姐,你……现在过的似乎不错,新姐夫对你好不好?”
  女子听到范进说与胡大姐儿并没有婚姻之约,似乎也松了口气,随即也摇头道:“胡说八道,谁说我嫁人了?谁敢传这个谣言,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我……命不好,克父克夫,不能再去害人,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挺好的。进仔,你怎么来城里了,还想的起来看我?”
  “我一直想来看三姐,但是你知道的,家有高堂,哪里那么方便。这回不是县令召见,我想进城,怕也不容易。”
  “真的?你真的一直想来看我?”女人的情绪有些激动,向前一步,却又站住了,用手拢着鬓发,“那你也不早说?我……我这个样子,难看死了,没什么好看的。我以为,你已经把三姐忘了。”
  “看三姐说的,怎么可能忘的了。再说大家一共也只一年多没见,三姐的样子,我还都记得呢。”
  女子渐渐不像方才那么拘谨,随着范进边走边谈,仿佛又回到了村庄里,两人相识的那段时光。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广州有通海之便,市舶司的朝贡贸易根本满足不了民间贸易要求,固然朝廷搞海禁,但是民间的赶海贸易,从来就没停止过。以朝廷的力量,想要彻底禁绝海贸也是有心无力,走私海贸一直就是沿海地带百姓的生计之一。
  几年前,朝廷在月港开关,但只许漳、泉两州百姓出海经营,广州百姓依旧只能私自出海,顶着水巡与大自然双重风险求财。
  海上贸易危险很大,收益也同样惊人,眼下正值海上贸易的黄金期,出海的人运气不算太差,就可以赚一笔钱。金沙乡各村里,都有人吃水上饭,靠赶海为生,小范庄也不例外。当时,村里最出色的男子并不是范进,而是以全村共凑本钱去赶海发财的范通。
  他的年纪远比范进为大,人也足够精明,几次赶海,很赚了些银两,除了给村里上缴部分,自己也发了财。在村里买了田起了屋,也娶上了媳妇,便是眼前这个女人,梁盼弟。
  她的父亲同样是赶海的商人,运气却不够好。所乘作的船只在风暴中倾覆血本无归,只好把女儿卖给了范通,换取翻身的资金。
  在梁盼弟之前,粮父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在盼弟出生后,又生了一个,却依旧还是女儿。于梁父而言,几个女儿像累赘而非骨肉,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自己换来礼金。盼弟的年纪比范通足小上三十岁,两人也就谈不到什么感情,无非一桩简单的贸易。
  范通娶她,除了因为她长的确实出挑之外,就是想要生个儿子。成亲一年之后,因为梁盼弟始终没生养,便开始动手打她,打的很凶,一动起手来,半个村子都能被惊动。很多村民都为这么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被这般打而不值,却又没人敢管。
  梁盼弟在村里没有亲戚,甚至有传说,其祖上是逃军。这个说法真假不一,但是她确实没有户籍,也没有亲属,这就注定了被欺负没人为她出头。这个全村最漂亮的女人,其容貌本身就是原罪,虽然她不跟外人说话,也不会做什么招蜂引蝶的事,但还是被村里的女人骂做搔货,贱妇。
  范进因为是村里培养的读书人,与范通算是偶尔有些联系,与这个嫂子也就早早认识,但是当时的范进还是个老实头,与嫂子的话也不多。直到其魂穿之后,一次意外,才让范进重新认识了这个嫂子。
  那还是他刚刚穿越不久,在树下读书时,一头耕牛突然发了性,冲向一个在田间干活的孩子。平素寡言少语,被妇人们当面指着鼻子骂的梁盼弟,就像发了疯一样扑出去,先是把孩子抱开。接着便是一路快如闪电的拳脚打到牛身上,竟是生生将牛打翻在地。
  孩子得了救,梁盼弟却没得到任何感激的话,反倒是牛主人逼着她赔偿牛钱。范进实在看不过,出头为她说话,其是读书人,加上为村里出了不少主意,说话有人听,事情不了了之,从此他与梁盼弟倒是成了知己。
  范进看的出,梁盼弟会功夫,而且身手很高明,于是就更纳闷,为什么她要被范通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子殴打。面对他的问题,梁盼弟回答的也很干脆,丈夫打妻子天经地义,妻子反抗就是大逆不道。自己虽然跟父亲学了身功夫,却是用晋爵证身子不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碰,不是用来反抗丈夫的。
  梁盼弟不认识字,对于读书人很是崇拜,加上范通又去做生意,自己也没什么事做。范进一提出要教她识字,她便很高兴的答应。范进对她的教导,自不是简单的文墨,而是通过教导宣传离经叛道的反抗精神。
  从妇女独立,女性自主,到男女平等夫妻平权。这些话如果在其他场合说,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可是在梁盼弟身上,却很有效。她的功夫确实不错,可是脑子却被父亲管束的很木讷,在人格思想上,还是一张白纸。这种状态,正适合重新塑造,加之对读书人的信赖,还只能算大孩子的范进,反倒成了梁盼弟的人生导师。
  渐渐的从简单的写字珠算,倒懂得男女平等,女人不需要看男人脸色,丈夫打妻子更非天经地义这些道理。一向少言寡语的梁盼弟,变的活泼开朗,至少面对范进时,话就格外多。
  之前总被村里男人骚扰被女人骂,她就懒于打扮,但是与范进来往后,她又开始收拾自己,一朵逐渐枯萎的花,重又恢复活力。也就是从那时起,范进开始叫她三姐,而不是嫂子。
  范进年纪还小,两人的接触,倒是没引起什么风波。但是范进的灵魂却是个成年人,梁盼弟的模样又着实可人,身材也劲爆,两下接触日多,他的心思着实是活泛起来的。甚至于人生第一次做了不可描述之梦,梦里的女主角,正是这个三姐。
  他种下了反抗之种,本想观察是否会生出反抗之花,梁盼弟会不会对打她的丈夫挥拳反击,却不想迟迟不归的范通,却是一去不回。其他村人送来消息,范通人船皆亡,财货尽失,梁盼弟转眼成了寡妇。
  她没有子嗣,情形一如大范庄的小七嫂,原本属于范通的田产,要被族里收回,也要赶她出村子。也是范进出面与甲首交涉,最终为梁盼弟争取了一笔赔偿金,让她不至于净身出户。
  离开村子时,梁盼弟哭的一塌糊涂,送她的只有范进一人。到广州谋生活,乃至煮狗肉,都是范进出的主意。在那之前,他从其他村偷的狗或是摸的鸡,也都是梁盼弟煮给他吃,于这个女人的手艺很有信心。相信凭着这份手艺,她至少可以养活自己。
  一个举目无亲的女子,被赶出生活的村庄,心态如同离群孤雁,不知该往何处去。也是范进拉着她的手,足讲了半个时辰的道理,才又给了她生存的信心,以及前进的方向。
  在分别之时,许是情绪失控的原因,梁盼弟竟是猛的抱紧范进,将他的头,紧紧贴住了自己的胸脯。当时的范进也才十五岁,她这番举动到底有没有其他意思,范进自己也吃不准,不过那番滋味倒是让他回味无穷。唯一的遗憾就是年纪不够,加之高堂催促,否则,他相信自己大可借着那次机会,把梦变成现实。
  虽然只隔四十几里,但是身份的阻碍,让两人的联系并不密切。一开始时候,还有些音信通过关清顾白这两个伙计传递,乃至梁盼弟站稳脚步后还让他们送过些肉食过来。可是范母对于这个比自己儿子大将近十岁的寡妇并无好感,尤其发现对方只给自己家送肉之后直接翻脸骂人,把两个伙计送来的吃喝都扔了出去,梁氏也就不再打发人来。只是从胡屠户那偶尔传来些消息,比如梁氏又姘上了谁,或是又和哪个阔老相好,至于真假,就没人知道。
  这次进城,范进第一个目标当然是要跳龙门,第二个目标,就是想来这里看一看,看看胡屠户说的话是真是假。至于判断真假以后又该怎么做……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
  刚开始的冷漠,与尴尬渐渐消失,范进发现,当自己说出与胡大姐儿并没有什么关系后,那个熟悉的三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