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大家赶了几天路,到家后又忙了一整天,晚上还上了课,此刻早已疲累之极,小孩子倒床上就睡着了。待熄灯之后,萧彧还去查看了一下,确定没事,这才回自己房间。
  裴凛之说:“郎君也早点歇息吧,这几日也够累的。”
  萧彧打了个哈欠:“好。薛钊说粮食什么时候能到?”今天裴凛之专程去找薛钊谈了这事,起初薛钊还挺不乐意,后来裴凛之照萧彧说的说了一遍,薛钊深受海贼之苦,终于答应给两万斤粮。
  其实两万斤粮食对薛钊来说并不多,价值不过十几两银子。按平均每人每天一斤米,也就仅够他们吃上三个月,这还是省着吃。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萧彧觉得,要是再没有大的进项,自己怕是养不起这么多人。
  “明日应该能先送一些来。”裴凛之说。
  萧彧叹气:“按照今天这个吃法,两万斤粮能吃几天呢?”
  裴凛之突然笑起来:“难怪那闵翀要去打劫,他养着几百号人,光吃饭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萧彧说:“他那几百号人全都是壮劳力,不劳动靠打劫,那就是好逸恶劳。咱们这儿都是没能养活自己的老人和小孩。哎,头大,不想了,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人正要熄灯休息,便听见有人敲门,裴凛之问:“谁?”
  闵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是我,闵翀。有点事找你们。”
  萧彧过去开了门:“闵当家还没睡?进来吧。”
  闵翀进了门,看看他们,抱拳:“今日给二位添麻烦了。”
  这是特意来道谢的?萧彧摆摆手:“也还好,就是人多了点,有点乱,等大家都熟悉了就好办了。”
  闵翀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家中人多,花用大,我这里还有一些银钱,你拿去用吧。”
  萧彧看着闵翀送到眼前的布袋:“那我就收下了。谢过闵当家。”
  闵翀将布袋给了他,便转身走了。
  萧彧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些银锭和两块金锭,加起来得有三四十两:“凛之,你快看。”
  裴凛之一看,轻笑一声:“这金锭有个四五两,看来今年吃饭应当够了。”
  萧彧呵呵笑:“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需要它呢。那我就收着了。”
  有了闵翀给的这笔钱,萧彧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至少不用担心大家饿肚子。
  这晚上还是出了点状况,一个孩子发热了,还有一个孩子肚子疼,萧彧除了给人物理降温外别无他法。倒是吴家娘子养过孩子,有经验,用了一些土法子,两个孩子后半夜总算都安定下来,睡着了。
  幸亏又吴家娘子这个主妇在,否则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萧彧困倦地想,带孩子真不容易啊。
  第二日一早,裴凛之就开始带着这帮孩子操练,规定他们每天寅时中起来,练上一半个时辰。头一天新来的孩子掉队很明显,裴凛之并没有苛责他们,刚开始都有个适应期。
  吃完朝食,萧彧就开始给他们上课。从今日起,他将课堂改上午了,因为天气逐渐热了,午后瞌睡重,精神不够集中,不如上午上课,下午再劳动。
  六岁以上孩童都要上课,六岁以下的,便由那群老人照看。萧彧原本教了十来个孩子,现在加上十几个新来的,就有将近三十人了,也算个大课堂了,都在厅里席地而坐。
  现在学生也分了两拨,之前的已经学过基础,新来的则是从零开始。授课的时候,虽然是一个课堂,但也不得不分成两拨来教。
  只是萧彧和孟洪的工作量变大了,原本一个时辰就能结束的课,现在也变成了两个时辰,每人得负责一个时辰。
  第一天上课,新来的学生表现还不错,大概是因为觉得新奇。也有些年纪大的比较懂事,知道这机会极其难得,因为他们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还能读书识字,所以学习态度极其认真。
  下午是劳动时间。由于暂时没有新的工作,萧彧就让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去帮忙砍树剥树皮,体弱的老人和小一点的孩子则帮忙剥树皮外层。
  造纸需要大量树皮,之前人手不够,为了节省时间,是连着外皮一起浸泡的,等发酵过后再清洗,这样一来,纸浆会染上外层树皮的颜色,纸张颜色就偏黄偏黑,这用来做糙纸自然可以,若想做书写的纸张,还是需要人工剥皮的,这就导致产量很低。现在有了足够的人手,便能够提前去除树皮了。
  带回来的这群孩子中,只有四个小姑娘,有一个还患了软脚瘟,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三岁。因为拐子和牙婆早就将乞儿中的姑娘物色走了,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或者卖给人做童养媳,甚至还有的卖到青楼里的。在这样一个吃人的社会里,女性就是商品。
  这几个,还是闵翀救下的,这次拐子放火事件,起因就是要拐带走十岁的小春。
  萧彧没有给这几个小丫头安排剥树皮的工作,而是将她们交给了吴家娘子,让她们帮忙做家事、摘桑叶养蚕、搓麻织布。家里吃饭的人如此之多,必须要安排专人做饭,吴家娘子就被萧彧请了来做饭,那几个小姑娘便可以给她打下手。
  家里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状况自然也多了。这帮孩子最初都是无人管教的乞儿,在流浪生涯中也沾染了不少坏习气,逞勇斗狠,偷鸡摸狗几乎是习惯。尽管裴凛之第一天就打了招呼,没两天,就有村民来反映自家丢了鸡,有人看见是这帮新来的孩子偷去吃了。
  裴凛之听后火冒三丈,很快就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并要进行体罚。
  萧彧则当着所有的人面说:“揍一顿我看就不必了,有些人总是记吃不记打。既然偷吃了人家的鸡,那就赔一只鸡给人家吧。你没有鸡,就赔钱。一只鸡价值大约是十二文,加上是生蛋的母鸡,一年就算产一百个鸡子吧,四个鸡子一文,价值二十五文,就算它再产五年鸡子,那就是一百二十五文,加上母鸡本身的十二文,你须赔她一百三十七文。谁吃了鸡,谁赔。没有钱,就去给人做工抵债。做到主人家满意了为止。对了,在别人家做工的时候,家里是不会给你提供晚饭的,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偷鸡的孩子听见他一通计算,最后竟要赔偿一百多文,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怎么偷吃一只鸡,居然要赔上那么多钱。
  裴凛之冷漠地说:“听见了没有?现在就去主人家赔礼道歉,说你愿意给他们干活。”
  萧彧又说:“慢着,还有那些一起吃鸡的人也一并过去,你们一起去做工,做到主人家满意为止。记住了,都自己解决晚饭,家里不提供。你们说,我是缺你们吃的,还是缺你们喝的了?竟然还需要偷人家的来吃。再去偷,家里晌饭都不能吃了,连犯三次,就赶出去,自己谋生吧,我们不养屡教不改偷鸡摸狗的小人!”
  整个过程中,闵翀都寒着脸,他说:“照我的脾气,就该把这几个王八扔进海里去喂王八!不知好歹的东西,带你们过来读圣贤书,结果竟还给我做这么丢脸的事,书都读到狗犊子里去了?你们这丢的是自己的脸吗?是你们老师的脸,更是丢我的脸。”说着抬腿就要去踹人。
  被萧彧拦住了:“闵当家,不必这么动怒。他们之所以会犯错,是因为之前的坏毛病没改过来,来到我家,就要慢慢改过来。我不赞成体罚,只讲道理,你们听明白了吧?”
  那几个被闵翀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忙点头:“明白了。”
  萧彧亲自领着这几个人去给丢鸡的主人家赔礼道歉,并且将他们扔给了主人家,让帮忙干活赔那只鸡。
  萧彧之所以这么大费周折,就是要杀鸡儆猴,裴凛之和闵翀也很完美地配合他唱了白脸和红脸,以后恐怕就不会有人再把那些要求当耳旁风听了。
  丢鸡那家主人并没有太为难这些孩子,毕竟是头一次,认错态度又好,只让干了一下午活,便让他们回来了。所以他们也就只饿了一晚上的肚子,看着大家吃着香喷喷的炖兔肉,馋得他们简直后悔得要死,以后都不敢去外头打野食了。
  经过这么一整治,这帮孩子果然老实多了。他们也明白了一个问题:别看老师斯斯文文,整日笑盈盈的,这个家他才是家主,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虽然他不打人,但他修理人的招数比挨打还叫人难受。
  萧彧回来没几天,就开始收稻子,原本还想着从村中请人帮忙,结果家里只要能在田里站得稳的,都主动下田去了。村里平时来操练和听课的少年青年,只要有空的都来了,还自备工具。
  一时间田里就只看得见人了,这边在割稻子,那边在脱粒,还有人负责挑谷子、晒谷子,小的负责拾稻穗,争取颗粒归仓,热闹无比,跟过节似的,人多干活就是快,而且还快活,大家开着玩笑,笑声就一直没断过。
  萧彧刚准备下地,就被学生们拦住了:“郎君去晒谷子吧,田里有我们呢。”
  但是晒谷子也用不着他,家里还有几个小姑娘呢,可勤快了,赶鸡都不用他。萧彧左看右看,没自己能干的事,便去逗弄刚睁眼的小豹猫。
  小豹猫大概跟他有缘分,他离开那几天都是鱼儿照顾的,但愣是等他回来后,小猫才睁眼。据说动物第一次睁眼看见谁,就会把谁当母亲,所以小家伙跟他特别亲,见到他就特别黏糊。现在家里最闲的就是他,他也不假手他人,喂猫全是自己来了。
  刚逗弄了一会,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接着是几个小丫头的惊呼声:“哇,裴郎君回来了,他带了什么回来?好大。”
  萧彧听见裴凛之回来了,赶紧抱着猫出门来:“凛之。”
  裴凛之骑在马上,威风凛凛,身后驮着一只黑色的大家伙,萧彧看仔细了,兴奋地叫起来:“是野猪吗?”
  裴凛之从马上一跃而下:“郎君,我今日猎了一头野猪。”
  萧彧兴奋地跑近了,看见那头长着獠牙的大野猪,起码有两百多斤的重量:“太好了,又有肉吃了。”
  家里人多,不光主粮消耗量大,菜量消耗也极大,冬天存的腊羊排和腊兔肉都吃光了,为了省钱,吉山又操起了老本行——打渔,吉海则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去海边挖螃蟹捡贝壳海螺紫菜,都是很会替人分担难处的孩子。
  裴凛之也不得不隔天就上山去打一次猎,否则光买菜都花费不起。他上山打过的猎物不少,但野猪还是头一回猎得,萧彧兴奋起来:“太好了,今天中午有猪肉吃了。”
  裴凛之将野猪提下马,扔在空地上:“我先去拴马,一会儿来收拾。”
  萧彧说:“这是公猪吧,有没有碰到小猪啊。”他一直想养猪来着,苦于没有猪苗。
  裴凛之说:“今天看到一窝,改天我去把它们连母猪一并抓回来。”
  “那太好了,母猪不要杀,以后还能生小猪呢。”萧彧搓手,太好了,终于可以吃上猪肉了。
  于是中午的菜是很久没下厨的萧彧亲自做的,他腌制的酱油也可以用了,正好用来烧酱烧肉和酱烧排骨。
  萧彧对酱烧肉还不太满意,因为野猪身上的脂肪太少,没有肥肉,五花肉确实要逊色不少。
  但大家都吃得极其满意,因为这些人就没几个吃过酱油,第一次吃,简直是无比惊艳。
  萧彧则想的是,晚点炸点脆哨来吃,拿来就粥是再鲜美不过了。可惜热带海域没有海带,不然拿来炖一大锅头骨汤该多好。
  第28章 落水
  因为养猪的奇特方式, 猪肉是上不了贵族的餐桌的,贵族阶层以食羊肉为主。所以裴凛之不解猪肉美味,他也不猎野猪,只猎羊。若不是殿下念叨了数次, 他是不愿意猎野猪的, 因为野猪皮糙肉厚, 几乎刀枪不入,费事, 这次还是直接射中眼睛才猎杀到。
  没想到他的殿下竟然将猪肉做得极其美味, 而且还做出了花样来。
  这野猪估计生长时间长了,肉质比较紧实,口感略柴, 萧彧就采用炖烧的办法, 将肉炖得软烂, 做成酱烧肉,酱汁已经深入肉中,一咬满口软香。
  此外还将猪肉切成丁状, 腌制入味后, 放油锅中煎炸至焦脆, 一咬咯嘣脆,满口咸香。这种做法叫炸脆哨,西南某地的特色小吃,萧彧旅游时吃过, 念念不忘, 如今可算又吃上了。
  猪蹄猪头猪尾猪下水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 萧彧叫人清洗干净, 加入香茅、八角、草果、花椒、酱油等大料小火慢炖, 炖得酥烂无比,他管这叫卤烧。
  总而言之,每种做法都好吃,裴凛之很惊诧殿下居然这么善庖厨:“郎君从未做过菜,也未吃过这些,怎会这许多做法?”
  萧彧得意得笑:“烹小鲜而已,前人已经写在书中,我只是依法炮制,并不难。”
  裴凛之听见他说起烹小鲜,心中一动,这是不是说明殿下治大国也如此得心应手呢?
  萧彧烹小鲜得心应手,家里人都跟着有口福。不过他也有点小烦恼,就是菜太美味,连带饭都要多吃一碗,那帮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胃口一开,可不得了,锅巴都能刨得一干二净。
  吴家娘子做饭的时候笑着跟萧彧说:“萧郎君,这么吃下去,你快养不起了。”
  萧彧笑呵呵地说:“不碍事,吃饱饭了才能长个子,有力气干活。粮食不够了跟我说,我让人去舂米。”萧彧宁愿自己少赚点钱,也不能看着孩子们饿肚子。
  吃饭的人多了,舂米都得有专人来负责。萧彧见人工舂米太辛苦,正琢磨着制造一个水力舂米机,利用筒车来舂米,最好能实现灌溉和舂米的双重功能。不过他也知道这么个原理,自己从未动手做过这类手工活,不过既然知道原理了,那么慢慢设计出来应该不难。
  人多力量大,好几亩地的稻子花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全收回来了,晾晒在院子里。萧彧这回是见识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院子的地面是土面,竹扫帚一扫就会掉土渣。晒谷之前,人们就用稀释了的牛粪将地面刷一遍,干燥之后会结一层薄壳,这样晒出来的稻谷就不用担心有土渣了。
  晾晒,去秕谷,上秤一称,亩产才三百来斤,这还是没怎么遭遇虫害的收成,未免也太低了一些,主要还是靠海,土壤多为盐碱地,产量不行。
  八亩地,最后只收了两千多斤粮食,这要是那帮孩子没来,足够他们一家吃了,一年三季的收成,还能有盈余。但是现在,这两千斤粮食只够吃一个来月,一年三季的粮食大丰收,也不够半年的口粮。
  看样子还得垦荒再种点地,家里这么多劳力也别浪费了。
  春意已经很浓了。稻谷收回来之后,马上又重新翻地重新插上秧苗。各种豆类蔬果也都陆续播种了下来,春天来了,万物葱茏,田间地头长满了野菜,姑娘们勤快,忙里偷闲出去采点野菜回来丰富餐桌,不然就家里那些自种的蔬菜也够不上这么多人吃的。
  这日萧彧和吉海从纸坊回来,碰上采桑归来的姑娘们,鱼儿一手提着一篮桑叶,一手捏着一把野花,头上还簪了一朵黄色的野菜花,一只蜜蜂嗡嗡地围着她打转。鱼儿伸手挥了挥:“不要跟着我了,太讨厌啦。”
  小春在一旁呵呵笑,突然瞥见萧彧:“老师。”下意识地将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萧彧已经看见了她篮子里装的不是桑叶,而是荠菜,笑眯眯地说:“采桑叶呢?”
  鱼儿看见他们,欢喜地跑过来:“郎君,二哥。郎君,你说这是咱家的蜜蜂吗?”
  萧彧忽然想起来自己养的蜜蜂已经过了一个冬天加半个春天了,不知道情况如何了,现在百花盛开,应该酿了不少蜜吧:“有可能,一会儿回去看看蜂箱,看能不能采蜜了。”
  “真的吗?那又能吃蜂蜜了?”鱼儿兴奋至极,想起蜂蜜的味道就止不住咽口水。小丫头赶紧跟小伙伴炫耀起去年吃蜂蜜的经历来,惹得几个小伙伴羡慕不已。
  萧彧说:“走,回去看看,要是有蜂蜜了,就给大家炸点糖油果子吃。”
  鱼儿兴奋得大叫:“郎君你真太好了,我最爱吃糖油果子了!”
  萧彧回去打开蜂箱看了一下,里面果然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几块板子上已经布满了蜂蜡,里面注满了蜂蜜,完全可以取蜜了,而且蜜蜂也可以再次进行分箱了。
  他又去捣鼓了一下,弄了一个简易的离心桶,将蜂蜜摇了出来。蜜蜂数量有限,两个蜂箱只摇出了两斤多蜜,卖是没得卖了,可以给大家解解馋。
  于是萧彧让几个小姑娘赶紧去舂糯谷,磨米粉,做糖油果子。
  翌日晚饭时,每个人都领到了两个炸得金黄的糖油果子,上面还裹上了蜂蜜。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不少老人和孩子都热泪盈眶,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人。
  萧彧正和裴凛之坐在席上吃饭,一边吃一边小声说着话,突然听见了哭声,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叫牛牛的孩子在呜呜地哭,哭得好不伤心,萧彧问:“牛牛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