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萧律师没拦着,只是扶着女人说:“周女士,你的伤……”
  周女士哭得仿佛要昏过去,“人渣!人渣!他就是个人渣!”
  这位律师显然不太擅长安慰女人,手足无措站在那,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您先冷静一下。”
  陈佳肴看了眼走廊的摄像头,再次敲了敲自己的房门。
  周女士此时已经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沉浸在自己情绪中。
  萧律师闻声扭头,看到陈佳肴还以为对方是被打扰的客人,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们这就——”
  陈佳肴看了眼萧律师手里的手机,确定他手机品牌和她的一样,然后晃晃手里的手机,“我这里有一份视频,应该对你们后续有帮助,隔空投送给你?”
  二十分钟后,陈佳肴两耳清净地躺进了酒店的浴缸里。
  浴室开足了浴霸,一点也不冷,甚至有点烫。
  陈佳肴两条细白的手臂搭在浴缸两侧,头枕在颈托上,头发全垂进水里。她脸上贴的有面膜,被头顶浴霸一照,仿佛在做面部护理。
  大概是真的累了,毕竟是连夜的飞机。再加上匆忙入住酒店,没吃午饭也没休整片刻就参与了一件家暴加出轨事件,陈佳肴累的眼皮发沉。
  此时躺在浴缸里,通体被水流包裹着,疲惫被水温一层层地剥去。
  她头脑渐渐发昏,不由自主沉进了水里。
  窒息之前,眼前一帧帧画面,有她在老家的画面,也有高中从夜深学到天明的画面。明明距离她记忆最近的是后来在国外的生活,可这些相关画面却模糊又仓促:
  春意绿了操场,她抱着又厚又沉的书穿梭在各个图书馆与资料室。头顶夏日炎炎,她捧着冰咖啡翻译各种艰涩的法学名词。一场秋风吹红了梧桐,她踩着一地清脆跟导师出入各种国际公益组织。后来大雪漫天,她在遥远的南半球祝那个人生日快乐。
  四季轮回,三年过去,她终于在平安夜这个“仲夏时节”踏上了回国的归期。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回想起来却转瞬即逝。
  陈佳肴还想想些什么,忽然觉得耳廓被水流堵得耳鸣,她本能吸气,呛得一下子从水里坐了起来。
  原本昏沉的意识也散了一大半。
  陈佳肴有些迟钝地抹了把脸,慢吞吞想起什么,伸手去拿旁边的手机。
  下午四点二十,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
  陈佳肴这次回国不算计划中,上周她跟导师在墨尔本无偿为一个民间公益组织做法律援助,折返悉尼的时候在飞机上遇到了导师的旧同学靳律。
  靳律是中国人,就职国内,是杰行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闲谈时,他提及最近事务所的平城分支机构缺人,问导师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陈佳肴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她透过窗户看到机翼穿过一块云,留下折射出彩色的痕迹。
  墨尔本距离悉尼并不远,九百公里,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机程。每天往返的班次也数不胜数,根本不怕错过时间或者回不了家。
  可那一瞬间,陈佳肴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回不了家了。
  于是她看着窗外茫茫白色,忽然心沉了一下,而后回头跟靳律说:“我可以吗?我是平城人。”
  从提议到下定决心全在飞机上完成,落机悉尼,陈佳肴回学校处理了手续。
  靳律此次来悉尼是要处理一件跨境并购交易,时间耗费一周,回国刚好和陈佳肴一班飞机。
  俩人在飞机上把能聊的都聊了,靳律还给陈佳肴引荐了平城分支的负责人,并为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都说律师无情,可陈佳肴接触的每一位法律人都绅士又周全。
  他们只是比常人更清楚是非对错的界限在哪里,也更容易避免了情绪化的争锋相对。可一旦这样便好像少了几分“活气”,从而也落了一个冷漠疏离的刻板印象。
  落地时,靳律要转海城,开玩笑一般跟陈佳肴说:“杰行的总部在海城,我也在海城,如果你想进杰行,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来海城。”
  陈佳肴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说:“我考虑一下。”
  靳律笑笑说:“那看来是平城有让你留下的人或事咯?”
  当时俩人刚好走出出站口,陈佳肴看着平城雾蒙蒙的天,心却像被一阵风吹过一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胸口仿佛塞满了棉花。
  处处是柔软,却又处处不留缝隙。
  拥挤又绵密。
  重回故土,进入新环境,她明明该压力很大,可却无比轻松。
  于是她笑着跟靳律说:“不是,是我想留在平城。
  “叮——”
  手机提示音拽回陈佳肴的思绪,她关了吹风机,耳边嗡嗡声戛然而止。头发只吹了半干,她随手把长发全拨到后背,露出白净透着绯红的脸颊和耳朵。
  拿起手机看到是靳律介绍的负责人发来的短信,内容是餐厅地址,餐桌位置和时间。
  陈佳肴回给对方:“好的,晚上见。”
  她不再吹头发,转身走出卫生间,径直走向床边地面上开着的行李箱旁,找出一件豆沙粉的海马毛一字领毛衣,一件白色堆堆领修身针织内衬。裤子选择了最简单的米色西装裤,整体适合通勤又不至于太严肃。
  五点二十,陈佳肴走出酒店。
  平城落日和记忆中一样,一轮裹挟着红橙色的光坠落西边,远近都耀眼。高楼林立,缝隙都泄着光,阵阵烟火气,让人看了心满意足。
  国内不像澳洲那样地广人稀,这里寸土寸金,横竖都是人走过的痕迹。
  陈佳肴坐上出租车,看着车身驶入车水马龙。
  司机是个健谈的叔叔,看到陈佳肴一直在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还问陈佳肴有没有男朋友,工作顺利不顺利。
  陈佳肴跳过了第一个问题,笑笑说:“今天就是要去面试。”
  司机“呀”了一声,“晚上去面试啊?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啊,哪有在晚上面试的哟,小姑娘别被骗了啊,我告诉你哦,现在网络发达,骗子可多了,手段也高明得不得了,上个月我女儿还被一个骗子骗走了几百块钱,说要带她去见偶像,她都不认识人家就转了钱,现在偶像没见到,人也没了,你说离不离谱。”
  陈佳肴问:“怎么不报警?”
  “报什么警啊?不都说几千几万才可以立案?”司机说,“那骗字估计也是为了钻法律漏洞,专挑几百下手。”
  陈佳肴无奈说:“两千以上那是刑事案件立案,治安案件立案三百就可以了。像他们这种,肯定不止骗您女儿一个人,多找几个人,累计到达一定数额也可以立案调查。”
  司机“哎呀”一声,“这样的吗?嗐!你看我们平时不接触这些都不清楚。”
  陈佳肴这些年多次参与法律援助组织,对于大众这种心态已经见怪不怪。
  下车前,她给司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你们以后再遇到这类事情,可以来找我咨询。”
  司机很惊讶,“哎,你是……”
  陈佳肴笑笑说:“有机会的话,以后也许可以喊我陈律。”
  餐厅地址在最繁华的市中心商厦里,五楼,两家火锅店中间夹了一家泰餐店。
  陈佳肴报了餐桌位置,服务生领着她七拐八拐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还是靠窗的位置。
  陈佳肴一眼就看到在那坐着的男人,规整的正装,座椅上放着包,桌面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正全神贯注地敲打什么。
  角落光暗,电脑荧屏光却很亮,落在他脸上,清楚地照出五官。
  陈佳肴有些惊讶,走过去以后对方抬头,看到她也很惊讶。
  “是你啊?”
  陈佳肴坐在他对面,笑笑说:“萧律师。”
  萧煜也没想到靳律推荐的人是陈佳肴,他说:“我听靳律说你是平城人,你怎么在住酒店啊?”
  陈佳肴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回得匆忙,先在酒店将就一下。”
  萧煜也是个聪明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闲聊可能问到了对方什么敏感话题,他有些愧疚地皱了皱眉,而后低头看到自己面前还摆着电脑,忙不迭就合上拿下去。
  陈佳肴笑笑说:“没事,有急事的话可以先忙。”
  萧煜说:“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下午酒店那对夫妻的事情。”
  各个律师手里的案件信息不方便对外泄露更多细节,陈佳肴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再多问。
  萧煜其实也才刚刚研究生毕业一年,进入杰行不过大半年,他学历漂亮,但是经验明显不如陈佳肴。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还在实习期的时候因为对一个案件感兴趣在私下询问了负责律师,为此还吃了罚款。
  想到这里,萧煜再次看向陈佳肴。
  她穿得很得体,色系搭配得在干冷的冬日里多了几分温和和轻柔。她皮肤很白,淡妆,五官面孔更偏南方小姑娘。体型也是偏南方的纤瘦,虽然身上又是毛衣又是大衣,抬臂间却能看到衣服空荡荡的。
  再多看就不礼貌了,萧煜错开视线,拿手机扫码把手机递给陈佳肴,让陈佳肴来点单。
  陈佳肴对泰菜的喜爱度一般,也没来过这家餐厅,只能盲选两道招牌菜,然后把手机还给萧煜。
  萧煜好像很熟悉这家餐厅,看到陈佳肴点的菜笑着说:“你很有眼光啊,这两道菜在他们家很出名。”
  陈佳肴笑着说:“跟着招牌推荐走准没错。”
  “说的也是。”
  等菜期间,萧煜给陈佳肴简单介绍了一下平城分支事务所的现状。
  确实缺人,而且是很缺人。
  这两年法律圈不断扩大,但是能挑出来的人才好像不增反减。杰行事务所在招人这块一项要求很高,学历漂亮不说,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很看重。
  除此之外,他们还很看重过往的实习经验和校内履历。
  从而导致他们在业内非常缺人。
  说到这里,萧煜笑着说:“你在这块肯定不差,我听靳律说你在墨尔本参加过很多次法律援助,国际组织也参与过很多次,这样的履历,国内任何一家事务所都求之不得。”
  陈佳肴在这一块的履历确实漂亮,这些年她被称赞过很多次,起初还会客气一下,后来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被西方文化熏陶了,居然能笑笑说:“那我只能借你吉言了。”
  陈佳肴看着清瘦温柔,性格却比萧煜想象得要大方坦荡很多。她性格好得让萧煜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于是问:“你是在墨尔本上的大学吗?肯定去过很多次圣保罗大教堂吧。”
  陈佳肴说:“确实去过两三次,不过我大学是在悉尼读的。”
  萧煜“哦”了一声开玩笑说:“那你回来的时候岂不是要冻死了?”
  陈佳肴瞬间捕捉到萧煜的点,说:“差不多吧,明天圣诞节,他们的圣诞老人又要穿短裤游/行了。”
  萧煜笑出声,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穿短裤的圣诞老人。
  陈佳肴笑着敛眸。
  恰好这时服务生过来送开胃小菜,陈佳肴脱了外套,服务生很妥帖地接过帮她装进透明袋子里。
  陈佳肴拿起包说:“我去趟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