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燕山不悦地别开脸,“这些事,又没人告诉我。”
  她仅是笑而不语,接着却感到纳闷,在旁边坐下来,“诶,我在你们心里,一直有那么凶吗?”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他轻睃了她一眼,仰头喝酒。
  “也谈不上脾气好坏吧,只是,宗帮他们大多倾慕你,所以或多或少总是要让着一些的。你见过几个军营里面有女孩子?当然得把你供起来了。”
  燕山也曾被负责教习兵法的老师带去别的将军帐下与人切磋比试,不得不承认,作为观家军,他们走在外面,到哪儿都是扬眉吐气,接受了无数羡慕不已的眼神。
  休息之时,其他营里的兵找他们问得最多的,便是观亭月。
  问她的模样,性情,身手……
  他那时就不大喜欢旁人来问她好不好看,漂不漂亮,是不是很养眼。
  听久了总觉得心里十分烦躁……
  “女孩子?”观亭月不甚赞同地冷哼,“女孩子怎么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谁打得过我。”
  燕山漫不经心地嗤笑,“那倒是,稍有名气的,没等崭露头角,便先得挨你一顿打。久而久之,谁还敢招惹你。”
  后者别过眼来,“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观亭月用手指碰碰他腰间的武器,“我没教过你用刀吗?就桐舟的枪术还是我指点的,否则他那耍猴似的花枪,哪里过得了刘将军的考校。”
  她讥嘲地一挑眉,“也难怪你们俩次次都要打水劈柴。”
  桐舟的功夫并不拔尖,在常德将军府时,考校垫底的人负责每日的用水和柴禾,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因此他常年榜上有名。
  而燕山却大多数情况下则是被拖来同甘共苦的。
  他那会儿人很老实,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都不懂得如何拒绝……
  观亭月抬起眼睑,万里无云的晴空让这清辉无端明朗不少。
  燕山坐在她身侧喝酒,长开后的五官也依稀残留着一点少年时的影子,举手投足间,流转的光洒落半身,恍惚与什么重叠了似的。
  隐约是一个梳着马尾,乌发极长,清俊又腼腆的男孩子……
  看着,看着。
  她神色突然认真起来,秀眉蓦地一扬,仿佛瞧见了什么,伸出手去,将他散在鬓边的碎发轻轻一撩。
  “燕山,你……”观亭月略微凑近,语气讶异,“你没留耳洞了?”
  带着凉意的指腹蜻蜓点水地从侧脸上匆匆掠过。
  他脑子里触电一般,宛若多年以前的情景,月下的青年张皇地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指,用笨拙地不耐烦来遮掩心绪,“没……留又怎样。”
  “没怎么样。”观亭月支着下巴,“我就是想起你从前带的那个,很像兽牙的耳饰,还蛮好看的。”
  燕山微微拧眉:“不是你说……”
  然后又戛然而止,只一副不在意的神色,“那是小时候跟着附近村民学来的。如今我早扔了,军中事务繁琐,哪有闲暇鼓捣这些东西。”
  观亭月不以为然,“我爹当年也很喜欢自己亲手酿酒喝啊,不也是在厨房一蹲便是一上午么。”
  言罢,她却是很会捕捉细节,“你刚刚那句‘不是你说’……不是我说什么?”
  “……没什么。”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敷衍道,“我好歹麾下也有数万将士,成日里带着耳饰,像什么样子。”
  观亭月轻笑,“想不到你这大将军的心理包袱,还挺重。”
  燕山却没有反驳,饮尽了壶中的最后一口酒,将酒壶搁在栏杆上。
  手刚刚收回来,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喝得太快了,因为观亭月还剩了不少,但他也不能一直在旁边盯着她喝,这样终归不太好。
  场面忽然就显得莫名尴尬,磨蹭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酒,还有吗?”
  “你这就喝光了?”观亭月诧异地左右看了下,示意手里的酒,“可我就拿了两壶来。”
  燕山抿唇踟蹰片刻,最后索性起身,“那,我先回房了。”
  说完便要下石阶。
  观亭月望着他束在脑后的青丝,心中莫名一动。
  “诶,你等等。”
  她叫住他,把红栏杆上的酒壶拎起,将自己的那份倒过去,“我匀一半给你吧。”
  观亭月把酒递到他面前,嘱咐道,“这回记得省着点喝。”
  燕山怔愣地看着眼底下的酒,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低声答应。
  “嗯……”
  *
  由于要赶路,第二天众人皆起了个大早,披星戴月地收拾行装出门。
  观长河特地给他们重新换了几匹好马,个个膘肥体壮,正容光焕发地在台阶下甩尾巴,透出一股金钱的味道。
  观亭月抚摸着她那匹温顺而壮健的坐骑,耳边蓦地听见一阵鸟雀扑腾翅膀的声响,她目光定定地看向高墙之外,似乎别有心事。
  “怎么?”燕山走上前来,顺着视线瞥了一眼,“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她说完,又想了想,还是开口,“近来总看见信鸽飞过……”
  “战乱结束后,因为不用担心沿途遇上两军交锋出现意外,养鸽子的人变多了。”
  他牵起马,不甚在意,“在西北时,也常用这玩意儿带书信。”
  观亭月模棱两可地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趁早市还没开,观长河带着家丁,白上青带着捕快,一路声势浩大地将他们送出了嘉定城十里外。
  兄妹俩五六年未见,只相处了半月不到就又要面临分别。
  况且他而今已在蜀中成家立业,往后恐怕很难有什么机会与子妹们长久的聚在一处了。
  怪道古人常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眼见着再往前走就要进山,观亭月终于劝道:“哥,就送到这儿吧。”
  他犹自不舍地上前,给自己这个小妹妹整理衣襟。
  “哥有些生意要忙,暂时走不开。你先往凤阳去,等我这边得空了立马来寻你。”
  她点点头:“好。”
  “对了,有个事儿我还忘了告诉你——”观长河顺手又朝她手里塞了几张银票,“你四哥人就在京城。我和他战前战后一直有联系。”
  观亭月攥着票子闻之一愣:“四哥?”
  “原是想接他来巴蜀的,可老四那个身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无奈地笑了笑,“长途跋涉我怕他吃不消,因此只每年寄些银钱过去。”
  “正好,此番你要找钥匙,顺便也代我去京城看看他,他应该在城郊的庄子上养身体。”
  这倒是个出乎她意料的线索,观亭月自然责无旁贷。
  “好,我一定去。”
  观长河叹了口气,将她一缕散发挽到耳后去,只觉得有操不完的心,“姑娘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奶奶我已经派人去接了,你一个人在外面顾着自己便是,不必担心家里。”
  她仍旧听话的应了:“好。”
  “还有啊……”
  他一探头凑到她脸颊边,神神秘秘地用手遮住嘴,“早点找个像你哥一样的好男人把自己嫁了。”
  “我瞧着,这姓燕的就挺不错,你们俩昨晚是不是还在小亭子里聊天来着?你请人家喝酒,却跑去我家厨房偷荔枝……”
  话还没说完,观亭月不露声色地一脚踩在他鞋面上,后者当即绽出个十分便秘的表情。
  “快滚吧,哥。嫂子还等着你回家解决我侄儿念书的事儿呢,好走,不送。”
  观长河颤抖着手:“……你这个目无尊长的……”
  观亭月对他的无能狂怒置若罔闻,视线径自拐到旁边的白上青身上,礼貌的颔首点头:“白大人。”
  年轻的状元郎冲她疏朗地一笑,“观姑娘……抱歉,此前听到你们交谈,大致也猜出来一些。瞧着你们既不曾避讳在下,应当是不介意的。”
  他说完行了个大礼,“想不到姑娘竟是名门之后,功勋卓绝不让须眉,上青着实钦佩。”
  “唉,什么名门不名门的。”她不太吃得消这些缛节,“卓绝不敢当,只是幸未辱先人遗命罢了。”
  白上青直起身来,“路上若有需要官府出面帮忙的地方,可修书信于我。”
  他眨了下眼,“也没准儿,山水有相逢,咱们还能再见呢。”
  观亭月返回车队旁,燕山看着一瘸一拐下山的观长河,奇道:“你哥和你说什么了?”
  她连头都懒得回:“说他上辈子可能是个长舌妇。”
  燕山:“……?”
  第44章 他说这病是因人而异,让我去……
  往东赶了近一个月的路, 出了蜀中就入湖广,从初冬行至小雪。
  附近的官道没有川蜀那么崎岖难行了,气候还分外和暖宜人, 只是洼地里树林更多, 每每清晨起雾,一箭开外的树枝摇曳都像是女鬼林中起舞。
  马车从前是江流一个人在坐, 如今又多了个双桥。小姑娘别看长得显小,其实论年岁和他差不多大,两人时常因为月份前后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用对方都听不懂的语言互相口吐芬芳。
  知道她老爱追在观亭月身后跑, 江流就莫名其妙地瞧她不顺眼,总觉得自己失宠了,三天两头要找一回茬,偏偏这丫头还喜欢学他讲话!
  “你吃东西能不能不要咂嘴……好歹也是个及笄的大姑娘了, 有点姑娘家的自觉好不好?别成天像狗一样上蹿下跳的。你就坐不住吗?”
  双桥听出他在讽刺自己, 登时瞪圆了眼睛:“你就坐不住吗?”
  江流:“……这是我在说你。”
  双桥:“这是我在说你。”
  江流:“你有完没完了!”
  双桥:“有完没完了!”
  “……”
  他咬咬牙:“干什么老学我说话?自己不会反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