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1章 兼济
  “这是自然。”
  张守仁当然满口答应,接下来便是为陈子龙揭开迷底了。
  原来他在农业上的成就肯定是不能和陈氏师徒比的,徐光启这样的妖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原本是只能以时间和经验来解决。
  不过张守仁在这个时代,最强项也正是这个所谓的时间和经验……
  番薯从低产到高产,纯粹就是经验的产物,想要高产,无非是选种和地力,不论是怎么不讲究的作物,这方面肯定还是有所讲究的。番薯可以在麦收前或麦收后种值,不仅不损地力,还会有增益的作用,在其生长过程中,适当增加肥料,肯定能促进产量,这毋庸置疑。
  此外最重要的,就是剪枝去蒂。
  当时对番薯种值技术太不了解,以为多枝多结果就是好的,但这样就是分薄了肥力地力,得不偿失,通过剪枝后,仍然留下足够多的果实就足够了。
  再有提根法等诸法,在后世是常识和细枝末节,在此时就是缩短了百年的经验!
  对张守仁来说,种番薯,甚至是窖藏番薯都是小事,只要在农村呆过的,谁没有种过这玩意儿……在灶间烤番薯,香气出来就取出来剥皮开吃,一个个烫的不成,吃起来却是香的不行,说起来,种这玩意,也算是解他的思乡病的一种法子了。
  “唉,大将军真天人也。”
  陈子龙当然不会明白张守仁的经验是打哪儿来的,只能是归结到天授上头去了。不然的话,无以解释这么妖孽的事实啊……
  “呵呵,卧子过奖了。”张守仁呵呵一笑,对着张德齐问道:“怎么样,屯田局有多大把握,今年能推广多少万亩?”
  “回太保,今年最少能推广百万亩以上。”
  “好家伙,这么多?”张守仁倒是吃了一惊,警告他道:“你们可不要想一口吃成个胖子,饭要一口口的吃,路是一步步的走,步子迈的太大了,会扯着蛋!”
  “哈哈,太保说笑了。”
  张守仁向来对军伍中人说话是这风格,用在文官身上倒是不多,在场的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毕之后,张德齐才解释道:“太保这边的番薯田下官早就来看过多少回了,要是这样还不事先做好准备,夏收后就推广番薯种值,那下官这个屯田局正也就合该被摘了乌纱帽了。就算这样,也是先稳着来,我们在青、登、莱三府共有庄园七百三十多处,直接掌握的土地就有四百余万亩,拿出四分之一来,并不算太冒险啊。”
  这样的工作汇报张守仁听着没有什么,陈子龙却是觉得格外心惊。
  登莱青三府的全部耕地数字他也了解过,四百万亩已经接近半数,这说明,这几年下来,浮山已经基本上把农庄推行下去,几乎所有的自耕农和小户应该全是在农庄范围之内了。
  特别是登州这样的军卫多的地方,原本就是大户和军头们占田多,张守仁通过买卖等诸多手段,将卫所田全部囊括在内,就是这一项就有几十万亩被并入浮山的农庄体系之中了。
  怪不得张溥等人在浮山看了一圈之后就面无人色的闪人了,听说和候大公子连京师都不去了,急赶脚的就回了江南,看来张溥还算是有识之士,知道张守仁所行的是完全涮新旧有制度的全新的一套,正因如此,他才有大受冲击之感,陈子龙原以为张溥小题大做,现在看来,确实有其道理啊……
  “如此甚好。”
  张守仁极开心的笑道:“数年之后,推至全山东,地亩过千万,我山东百姓,再无饥馑之忧矣。”
  “太保。”
  陈子龙欲言又止,张守仁大为不悦,摇头道:“卧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这般吞吞吐吐,做妇人之状!”
  “好,那我便直说也罢。”
  陈子龙拱一拱手,目光直视张守仁,带着一点逼问的感觉,沉声道:“太保可愿将番薯种值之术,推广到北直隶与河南,山西并陕西各省?”
  一句话出,众皆沉默。
  浮山主导,登莱为核,青济为辅,东昌兖州再次,整个山东,这些府州等若在张守仁的羽翼之下,这样的话有什么好处推广开来,这是一件利已之事。但如此推行至全国,会不会对整体大局产生什么微妙的影响?
  张守仁毕竟是武臣,现在的实力和影响力来自于天下大乱的现实,上次临清一役,皇帝和朝臣们敢削减他的功劳,虽然他们肯定不知道临清一役根本就是张守仁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但敢于这么做,肯定还是基于湖广的现状。
  杨嗣昌督导官兵十余万,一部份追剿献贼余孽,也就是西营,大半主力往英、霍山中,去追剿曹营。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王光恩和惠登相这两个著名的流贼头目请降,此二贼都是与张献忠和罗汝才齐名的巨寇,一下子就降了两个,加上此前张献忠被杀,扫地王被杀,昔日赫赫有名的十八路逆寇一下子就去了五六路之多,加上李自成蛰伏日久,已经接近销声匿迹,这样看来,从万历末年就有的陕寇,天启末年到崇祯早年爆发出来的这一波造反狂潮,似乎是接近于被征服的尾声了。
  如果流贼被平服,光是有东虏一患朝廷是不怎么着急的,有关宁天险在,就算隔几年被人进来打打秋风,好歹伤不着根本。
  这个认识是基于嘉靖年间的故事而产生,当时河套地区落于蒙古之手,朝廷不能复套不说,还被俺答汗隔几年就进来打一次草谷,最近的一次就是兵临京师城下,京师□□,为着此事,嘉靖皇帝大发脾气,为此事杀了兵部尚书泄恨,后来在十余年后,蒙古人打累了,朝廷重整军备又象个样子,同时东南倭乱平息,大臣们将戚继光等重将纷纷调往北方,重整边防,借着互市安抚俺答汗,这样才慢慢把北方边境的局面给安定下来。
  这其实是前车之鉴,但很多人就是一厢情愿,把现在的东虏比成当初的俺答汗和小王子,把流贼比成当年的倭乱,南边乱北边也乱,说起来情形还真的有点相似。
  但绵延不绝,叫君臣极为头疼的北方大旱,这就有点儿叫满朝君臣嘀咕了。
  地震,大旱,蝗灾,大灾异一个接一个,在崇祯十七年时还有满城君民都中招的鼠疫……说起来崇祯还真是一个灾星,当政十余年,就生没有风调雨顺的年头,就连江南那样物宝天华的好地方也是有过灾异,连续好多年不能消停。
  看现在的这番薯的情形,平均亩产五百斤是能办到的,如果在北方推广开来,百姓可以勉强不被饿死,不饿死的百姓就不会啸聚和逃亡,不会造反,大明天下就会越来越安稳。
  就象湖广安稳后朝廷就敢在临清之事上做文章,如果真的天下太平,张守仁现在的空间肯定会被进一步挤压,朝廷也会越来越严厉和强势。
  “卧子将我视为何许人也?”
  张守仁长叹一声,正色道:“不说大道理也罢了,能活生民无数,这样的事,岂不是一直是我在做,也十分愿为之事吗?”
  “太保大人说的是,是学生太过多心,请恕罪。”
  陈子龙话说的虽然平淡,却也是有掩饰不住的佩服之情。张守仁这种兼济仁爱之心,确实非同寻常,便是读书多年的大儒怕也未必能轻易做这样的决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说着容易,做起来又是何其难也。
  “恕罪不必,番薯不能当饭,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喝酒压肚子是正经。”
  “是,学生陪同太保便是。”
  此时陈子龙已经颇有下属的自觉,以前是一副客卿的嘴脸,根本不怎么把地位越来越高的张守仁看在眼里,这叫浮山上下十分不爽……当初前阁老孙老爷子住在浮山的时候,对大人都是十分客气,偏生这姓陈的就摆出一副名士嘴脸来,谁希罕?
  至此时,陈子龙以下属之礼待之时,众人也是出了一口气,见到一脸黝黑满脸皱纹的大名士时,心中恶感,也是去了大半。
  众人相随,一起往方家集去,那边距离极近,而且因为浮山这边是军政区域,所以方家集比当年还要繁富十倍,重新规划之后,虽然没有城池防御,但论起富裕程度和城市面积,其实已经不在一些名城大府之下了。
  城中在天黑之后仍然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穿着直裰的小贩,戴着吏巾的小吏们,扎着裹头布的农民和屠夫,此外就是戴着方巾的士绅,富商等等,沿街到处都是亮晃晃的戳灯摆成一排,道路笔直而干净,到处是赶着送信或载客的马车,树木都是栽种在道路两边,以直杉等观赏树木为主,这样的城池,已经与后世的规模格局差不多,在大规模推广水泥和混凝土后,已经可以建筑五层以上的高楼,看着如斯情形,张守仁由衷道:“谁能想到,三年多前,这里只是一处寻常集镇,观今抚昔,我不能不为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