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那你呢?医生也需要应酬到这时候?”
  “很显然,我不是在应酬。”
  “嗯,也对。要是dating也能归为应酬一类,那就好说了。”
  好久不见,又时隔两日。“绣花教主”说话还是这么呛。
  顾岐安无痕笑笑,维持着他男性主场的世故与傲慢,知会酒保,“梁小姐失手碰碎的杯子,以及她的账都记我名上。”
  够大方啊!梁昭歪头好笑,“那我的裙子你要不要赔?”
  回答她的是沉默,以及喧嚣里某人手托着腮、近而不狎的凝视。忽而,他问她结束了没。
  “结束了,终于。”
  “那走罢!”说话人即刻从高脚椅上下来,“赔你的裙子去。”
  结果没走几步就被酒吧里的泱泱人群挤散了。二人前后到门口,只隔一米多的距离,顾岐安还是执意拨微信电话给梁昭,让她注意到自己。
  “你喊我一声我就听见了呀。”
  有人晃晃手机,“就是怕你忘记,列表里还有我的微信。”
  “……”
  那晚月色真好。顾岐安续上之前没来及叙旧的话题,“梁昭,你们搬家以后,你父亲……”
  “不用提他。”梁昭冲他比个t字形暂停手势。
  倘若可以,她希望每一个当年活生生的人都别再提这个已故的名姓。它只能放在回忆里,而回忆是黑白的,少了从别人口中出来时那热乎乎的水汽,也就不会在水汽里生锈。
  拒听甩头而去的下场就是,8cm的细高跟结结实实崴了她一下。且人鞋两伤,梁昭脚崴了,鞋跟也被排水网的格线绊断了。
  极端点背时是真的事事不如意。大小姐原地僵化不动,想着拎鞋走吧,地又好邋遢;回头看看某人吧,他居然看笑话地壁上观。
  梁昭干脆微信他:顾先生,我走不了了。
  对面:为什么?
  梁昭:你看见了。
  对面:我只看见一个乌漆漆的筷子精在前面一扭一扭地抓跳蚤。
  梁昭:……[再见.]
  就在这个表情包递过去的当口,她人突然悬空失重。有人冷不防横抱起了她,梁昭心脏都要蹦出嘴巴了,偏偏顾岐安出口的话好煞风景,
  “先把话说好,你要吐就吱一声。吐我身上,我会立刻松手由你去。”
  “行行行,都行。”梁昭只关心她脚上掉掉的鞋,果然下一秒,“掉了掉了!”
  某人驻足间狐疑地看她,“你的意思是要我拣?”
  “那不然呢?”
  冷美人有时说话很省字数。顾岐安只当自己冤大头了,无奈之下,要她先踩着点自己的鞋,他帮她去拣。
  拣到了,两只鞋拔掉跟,倒也能将就着趿一趿。
  但梁昭不管,七荤八素地四肢全往他身上扒拉,“趁我现在还不想吐,快点。”
  “……”
  -
  “快点快点然后呢?”戏外人还等着戏里下文。
  梁昭从架上捞下一瓶梨水罐头,“然后就不适合在这里说了。”
  “艹!一对狗男女。”
  当然了,吐槽归吐槽。濮素还是由衷希冀好友幸福的。而幸福的前提是什么?快乐最紧要,有个良人随时随地地哄着你笑,三餐两觉的无限循环也能过出花样来,即便偶有争吵也有互相担待的余地,就够了。
  “就够了”很简单,难做到的是前面长长的定语。
  濮素不认为原先的顾铮是个良人。至于顾岐安,有待考察。
  对了,她问梁昭,“你上司劝你去总部的事……”
  “暂时扣下来了。”miranda今天反复发消息也就是为的此事。苦口婆心地说,不希望她被流言蜚语羁绊,更不希望关于顾铮的一切后患掣肘她。
  眼见着濮素还有话,梁昭即刻不声不响地岔开话题,借着手里这个罐头,
  “我之前看日剧《最完美的离婚》,里面有段台词印象好深刻。说罐头是1810年发明的,可是开罐器直到58年才发明。很奇怪吧?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重要的东西也会迟来一步,
  无论生活还是爱情。”
  感情不必受先来后到约束。
  对的人哪怕来晚一点,慢一点,这也是人生。
  *
  里间母子俩聊不出个真章,门外,偷听的老爷子愈发捺不住了。
  左右哐哐砸门,砸醒一大家子今晚都别睡了,
  “除非你让我见到那小梁昭,否则我眼睛不会闭的!”
  顾岐安起身间荒唐一嗤,“八十多的人了,为老不尊学人扒门偷听。”
  “我不管!”
  老爷子拿拐杖跺跺地。窗外只剩一轮明月别在天上,快掉了,被他嗓门震掉的,“你现在就开车送我去!”
  第10章 -10- 围城(下)
  正如装书房的事,老爷子要见就必须见到。说风就是雨。
  这一闹,一大家子连带住家姆妈都醒了。
  爷爷拿拐杖头往顾岐安心窝上戳,“赶紧的!就没哪一次使唤得动你。”
  其余人还没厘清个头绪呢,顾岐安稳稳的剪刀手把拐杖夹开了,搁回地上叫爷爷扶好,“您老糊涂了,这个大晚上说见就见像什么话?”
  老爷子不依,“你无所谓,我有所谓!那是我曾孙,我看曾孙怎么不像话了嘛!”
  顾父这才听出个大概,皱眉间,一脸肃色看老二,“哪来的曾孙?”
  顾丁遥瞌睡虫上身的样子,也抵不过八卦魂燃烧,张嘴要抢答。丁教授忙赶女儿回房,“要死的,明天还要起早,你凑什么热闹!”顺便把老公拽走了。
  有些话只适合枕边风来吹。这对父子从来是王不见王的。
  厅里只剩爷孙二人。顾岐安依旧那副不占理但轻狂的嘴脸,指间的烟,雾与烟灰吹了一身狼藉,“八字还没一撇,不要想当然。我看您最近也是没事做闲出屁来了。”
  老爷子双手捂着拐杖哼哼。刚才扒门时他可全听见了,听见来龙去脉了,孩子都有了还八字没一撇呢!撇都扯老长了!这么想着又笑出声,笑得见牙不见眼,“嘿嘿,你大概是怕我骂你。想错了,我才不骂,夸你争气都来不及。”
  “那倒不必。您要年轻个几十年也可以争气。”
  “混小子!”
  “够了,”顾岐安头有两个大,“原本我今晚过来就是抱着交差心态的。八字还没一撇,指的是一家人都没商榷出个具体,更别提两家人见面。亏得您也是个体面人,这大半夜地为着个曾孙跑人家里就不怕笑话?”
  老爷子这才清醒了,左思右想,也不无道理。
  只是不管何时见,他得先表表态,“我是你,这孩子势必要留。总不能由人姑娘和家里人都看不起。孩子千真万确是你的,那么对对错错都是过去的了,计较那些也没意义,最紧要的还是商定以后怎么办。其实我说你争气,又哪是说着玩,老头我真心高兴呀,我都没几天活头的人了,就不想进个重孙享享福嘛?
  而你呢,不仅不替我着想还成天到晚想着跑路!”
  “有重孙您就不怕我跑路了?”顾岐安眉眼一掀,失笑,故意试探。
  “那总得好点。至少人跑了,根在这。你去看看世上多少离婚夫妻,有孩子的,都做不到老死不相往来。”
  爷爷有句老话,秤杆离不开秤砣。
  这父母啊就是秤杆两头,斜高歪低地不要紧,有了孩子,秤砣挂上去自然就平衡了。
  哪怕某天走到分开,有这中间“脐带”,关系也断不掉。
  爷爷说,那梁家囡囡是个好姑娘呢。他现在都还记得,从前在大院的时候,回回路上碰见了小姑娘张嘴就喊他爷爷好,五官清清爽爽,性格又灵,绝对的一家女百家求呀。
  他是老派人了,在岐安的婚配理想型上,没那么多小年轻心高气傲的要求。除了门第不得不讲,对方长相中看带得出去、底子清白就够了。当然了,学历工作上最好不要高出男人,你个傲骨头也过不来男卑女尊的日子。
  只一点,爷爷仰头沉吟,“可惜离过婚……”
  顾岐安沉默思量状,把烟含进嘴深深吸得火星明灭几个来回。男人解压的寄托无非是烟酒咖啡。但他烟瘾也不重,偏偏今晚,回老宅才一个钟头就半包烟了。可见再能耐的人在人命担当前都十足渺小。
  “她不离婚,又上哪里给您曾孙抱?”某人咬着烟才话完,
  那头卧房里冲出顾父,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
  *
  这厢,凌晨两点,姐妹淘还醒着。
  濮素纯粹是洗完头干不了的缘故。这间房子是她租来的,为了离拍摄工作室近点图个方便,实际上设施很老旧,变压器老跳闸,一跳,楼下那个包租婆就赤口白舌地上楼骂人了。所以她连吹风机都不敢用。
  就这么盘腿在床上,拿毛巾揩揩,一边写下期vlog的文稿。
  梁昭说过她很多回,挣钱从来不花在刀刃上。什么美妆护肤品一茬茬地往家里囤,老家那边要钱了也好大方,自己呢,饥寒交迫地忝居在这里,连件像样家具都无。
  “要你粉丝知道你私下这么寒碜,分分钟脱粉出坑。”
  “距离产生美嘛!离偶像生活远点准没错。”
  濮素倒是数落起昭昭,“求你了,睡觉罢。我哪怕把床让给你,去睡客厅。你这大着肚子熬夜回头出了毛病我赔不起。”素日里二人经常到彼此家里留宿,她是顶了解梁昭的,百分百工作狂。人家社畜是拖到ddl成第一生产力,梁昭不,能今日毕的绝不捱到明朝。且还高标准严要求,有一次,就半夜cue他们团队的拍档起床,连夜订正报表里的录入手误。
  当下孕妇也盯着电脑屏幕,一味地,“马上,知道了。”
  “马上马上,马到天亮了。”
  梁昭徐徐叹一口气,表示实在没法。这个在案新项目,后天要下甲方工厂调研的,要和操作工沟通的,不把方案书熬出来,明晚她又有酒会没空写了。
  工作虽然常常令我们痛并爱着,但它到底是生活的保障。
  你不最起码地认真对待,又何以服众?基础决定上层,又何以来提高生活水准?
  这份心理也只有社畜惺惺相惜了。濮素严格来讲不算,正因为爱好自由她才选了个体单干,去年出于发展才扩充的工作室。在她看来,梁昭就是骄傲惯了,从小到大在别人的褒奖里活过来的“三道杠”,一点污渍容不得。
  二人大学同宿舍,风风雨雨塔里塔外,胜过亲姊妹。濮素无论分手还是创业贫瘠期,都有梁昭扶持,反之亦然。这么多年对梁昭最大的打击不外乎父亲去世了,那阵子她又恰好在求职,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蹲在墙根头埋在膝盖里,濮素说你哭一哭吧,我把肩膀借你。
  梁昭只会摇头。对她而言,眼泪永远属于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