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相击
  当二人登上东城望海楼顶楼的时候, 花卿对着窗外的满天星辰赞叹:“你父皇对你母后是真爱啊!这座楼纵观玉瑞四百年, 也找不出几座相同的来。白天的时候, 应该能看很远吧!”
  李靖梣挨个把蜡烛点燃,然后盖上灯罩, 笑道:“当然。”
  花卿一回头,被那张蜡烛映红的美丽容颜晃了下眼,颠颠地跑过去,“咱们偷偷上来的, 你点蜡烛做什么?”
  “不点蜡烛,难道要摸黑啊?”
  “摸黑便摸黑呗,难道你怕黑?”
  “我不怕黑,但不方便。”李靖梣吹熄了蜡扦,腾出手来牵住她的手, 解释说:“这里是海家别苑, 平时有人上来打扫的,他们肯定晓得是我在上面。”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看起来很稳重的家仆找过来,说国舅夫人特地吩咐了, 有什么需要的同他说一声, 马上就送过来。李靖梣暂时不需要,想了想, 把花卿手上的海鱼拎下来递给他, 让他帮忙煮一煮。不用送上来, 她待会自己下去吃。
  花卿这才放了心,借着烛光观察了顶楼的景致,发现和别的楼层很是不同。这个顶楼显然是单独属于某个人的。有全套的家具床铺,中间几乎没有墙壁。只挂了重重垂帘做间隔,而垂帘的珠串也比平常间隔要宽,海风从窗户透进来,吹在帘子上,相互碰撞,发出绝不沉重的自然音响,玎玎玲玲的,甚为悦耳。花卿好奇去摸那些珠子,触手温凉,诧异道:“这些不会都是玉做的吧?”
  “你那一串是的,但旁边两串是大理岩,二者是间隔开的。玉和玉相撞其实声音很板的,但若把其中一块换成石头,玉石相击便很动听。你听。”她用手勾了一根玉串与旁边的大理岩相击,发出玎玲的乐声。
  花卿兴奋极了,“原来是这样啊!”本着求知的精神,挑让隔开的两串玉相撞,果然沉沉闷闷的,过于古板。又挑了两串大理岩做实验,声音虽然轻了许多,但难免过于漂浮,像易碎的琉璃。只有玉石相撞的时候,方感觉清新悦耳,恰到好处。
  “真神奇耶~”
  李靖梣瞧她玩得不亦乐乎,意味深长道:“其实人和人也一样。太过相似的两个人,未必适合在一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反而能缔结良缘,相得益彰。”
  “你是说你和我吗?”花卿松开帘子转到她面前,一把勾住她的腰,笑嘻嘻的。凑近她的脸,用脑袋顶了顶她的前额,像只小狮子狗似的,引得皇太女咯咯的笑。
  “你说咱俩谁是顽石?谁是美玉?”
  “自然你是美玉。”玎玲的响声中,李靖梣的眼睛柔得湛出光来。
  “那你承认自个是顽石咯?”花卿笑里带着一点暧昧的挑衅。
  李靖梣没有回答,指关节偷偷在她腰上拧了一下,花卿嘴绷不住了,“哈哈”两声,立即痒得跳开,“好啊你,敢挠我痒痒,我也要挠你。”
  “停!”
  “唔——怎么了?”
  “好了,别闹了,乖,陪我坐一会儿。”李靖梣最怕被哈痒了,赶紧采取怀柔政策,安抚住这只发飙的小老虎。
  “哦。”对于她温柔的讨饶,花卿一向没辙。但心情仍旧很好地同她坐在床边,去看外面的天和海。从这个位置能看到海和天的分界,不过,因为月亮未满,所以并不分明。李靖梣说等到了中秋满月的时候,这个位置能看到全玉瑞最大最圆的月亮,那时天和海被一道湛蓝的横线分割开来,上面是灿星点点,下面是金光粼粼,天上的雾气因为两者的交映会发出紫色的光,就好像东方的青龙七宿下凡了一样。听得花卿心驰神往,心痒难耐。连说今年中秋一定要再来看。李靖梣笑着一一应下。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两人偎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同处一室的美好气氛,令人不忍心打破。当然,如果海风没有把她的发丝糊在脸上,也许她还能坚持得更久一会儿。此刻,却忍不住伸手拨挠了。李靖梣察觉了,稍稍立起身来,帮她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花卿很是郁闷,这女装有一样不好,就是头发容易乱。反观李靖梣,今日轻装简行的男装,扎了一个髻,怎么吹都吹不散,令人羡慕不已。李靖梣见风有些大了,便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上。折返时,花卿已经极快地捋顺了头发。
  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兴奋地对她道:“你猜我今天撞见什么好事了?”
  李靖梣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她同那卖鱼女说笑的情形,有种微妙的不悦情绪抵触在了心底,纵然不舒服,也想知道她为何那般高兴。
  花卿伸手邀她坐下来,神采奕奕道:“你知道吗?我今天路过一个叫海氏的鱼铺子,偶然发现老板娘的弟弟竟然是我们同船的一个水手。”
  “那个水手是个小个子,风暴来临的时候,为了帮我们不小心掉到海里去了,我原以为他活不了了。但是,他竟然活下来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吗?”
  花卿越说越兴奋,“你真的想不到,之前小庄往海里丢过一个酒坛,那小个子掉下去后,正好和那酒坛落在一起。情急就抱着坛子被浪冲走了。当时天太黑,浪太大,雷又响,他喊救命,我们竟然谁都没有听见,以为他是凶多吉少了。谁料到,他硬是抱着酒坛撑过了一宿,等到了救援船被打捞上来,捡回了一条命。这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要知道但凡他再高一点,壮一点,那酒坛就载不动他了!”
  “今天我在街市上看见他的时候,甭提多意外了。她姐姐我还认识,刚来渔洋的时候帮她捡过一回幡子。”
  李靖梣意外她开心的源头是这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就说明,风暴固然可怕,但可敬的是人,危机关头,会抓住一切机会生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对不对?”
  “嗯。”
  “就嗯!?”
  “嗯?”
  “你那个时候就看见我了吧?为什么不叫我呢?”花卿无比肯定地说。
  李靖梣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答非所问,“你那位不能轻视的红颜知己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花卿眼珠转了两圈,明白过来,忍着不笑,“你是说樱柔啊?人家下午便走了。”
  “走了?”李靖梣挺意外的。
  “是啊,她的跟班找来了,好像带来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回去了。然后,就留了我一个人。晚上闲得无聊,只好出来闲逛呗。”
  说完就笑了出来,李靖梣红脸拍了她一下,“不许再提她。”
  “哦。”也不知道谁先提的。
  “你呢?今天一天都在舅舅家吗?”
  “嗯。”
  “我去你舅舅家了你知道吗?可惜没见着你。”
  李靖梣白了她一眼,“我是微服出来,要避开耳目的,你能见得着才怪。”
  “我知道,但是哪怕和你处在一个屋檐下,我也很开心啊!”花卿眼睛亮亮的,满是澄净的期待。
  李靖梣忽然鼻子酸酸的,蔓延到了眼角,“傻瓜。你怎么这么傻?”
  “花卿就是这样傻的,但是岑杙很聪明的,总得找回来。”
  李靖梣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将她揽着靠近自己,“岑杙既然这样聪明,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猜不到。”花卿迷惑地摇摇头,看着那双发光的眼睛慢慢贴近自己,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擂鼓。
  “你说,外面的繁星,好不好看?”
  “好看。”
  “玉石垂帘的声音好不好听?”
  “好听。”
  “四周的蜡烛是不是和花一样红?”
  “是。”
  之后就好久没有动静了,隔着朦胧的夜光,花卿似乎看见她在紧张地匀气,肩膀一提一提的反复很多次,搞得她自己也紧张起来。
  耳边有些灼热的气体钻营进来,花卿闻到了她发髻里合笼的果木熏香,呼吸微微醉了。
  “可以么?”
  “……”
  没有记错,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处这么久,她知道李靖梣是有一套自己的时间节奏的。水到渠成的事,她从来不在乎等多久。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像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但万事俱备,从来都是她的作风。要给对方最好的,也一直是她的初衷。不知道她让自己做一晚上的花卿,是不是有这个目的在。不过,不可否认,这种被她珍视的感觉,从来都是世上最好的体验。哪怕是以花卿的身份领受。
  一切交给时间。
  “岑大人,岑大人!你是不是又走神了?”
  对面丹凤眼的“公子”已经数次流露出不满。岑杙恍惚间回过神,羞红了一张脸,只好尴尬致歉,“对不住,朱姑娘,刚才讲到哪里了?”
  对于这个同李靖梣交好的姑娘,岑杙是抱着十二分的耐心的。所以当她受渔洋县令邀请,参加接风宴的时候,听到她一句:“岑大人,有时间咱们聊聊吧。”便不假思索地赴约了。
  朱沐蓝无奈地捧着脸,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划着茶杯盖,“看来,岑大人今天是完全不在状态啊。是不是有心事?”
  她突然很热忱地探过头来,“给我说说呗,我晓得你会难过。但是,你要相信,殿下是个绝对守信之人,答应的事,一定不会变的。”
  岑杙有些不明白:“难过???”她不难过啊?
  至于答应的事么?岑杙一张脸继续红了个底朝天,那一晚李靖梣答应的事可多了。她发现那个时候的李靖梣,心特别软,特别能包容,特别愿意听取人民群众意见。
  于是,她可劲儿地抓了机会耍无赖,把那些平时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厚着脸皮地统统求了一遍。哭着喊着让人家答应。玉石相击娇唱了一夜,她便撒泼滚打了一夜。结果自然是大获全胜。除了某个地方至今隐隐作痛外,岑大人这次“生意”非但没啥损失,简直是赚翻了,由不得她不心神荡漾。话说回来,她说得到底是哪一件?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竟然又走神了!”朱沐蓝算是服了她了。
  岑杙思路被截断,有点不好意思,“咳,朱姑娘还是说正事吧!”
  难道我刚才没有说正事吗?朱沐蓝翻了个白眼,把桌上的一叠账簿推给她,“这是冯家和县令暗通款曲违建福船,海上走私的账簿,人证物证我都有,接下来就看岑大人你了。”
  岑杙瞥了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证据,粗略了翻了下,就知道这本账簿分量不轻。足以让苟延残喘的冯家倾家荡产。
  “朱姑娘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好心帮我们搜集证据吧?”
  “大人过奖了。我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冯家倒了,我们朱家自然愿意全盘接收。商场上少一个竞争对手,对大家都是好事,您说呢?”
  “朱姑娘胃口倒是不小。但这个案子我是不能接的,冯家背后是敦王。不单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实不相瞒,这份证据,我也给您的顶头上峰兰都御史也寄了一份,岑大人不办的话,自会有人让你办。”她笑得分外得意。
  岑杙笑容一僵,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兰冽那刚直性子是不可能不办的,如果知晓岑杙拒绝办理,可能还会第一个办她。在这样一个上峰手下办事,不出力想蒙混过关是不行的。
  “放心吧,岑大人,我绝不会害你。您就安心办便是,没人会怪罪你的。”
  然后若有若无地提起,“殿下已经走了吧?”
  “嗯。”提起这茬,岑大人又心情低落下来,虽然仗着腰疼,勉强把人强留了半天,到底还是让人跑掉了。听说是下午急急忙忙启得程,差点没赶上北上的渡船。想起一向端方的皇太女因个人私事耽搁了行程,不得不闹得狼狈奔逃,岑大人又觉得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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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玎玎玲玲……自己想象。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