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正说着,便见从侧翼门廊杀进来一帮人,乱战中,门口红衣铠甲的兵勇倒下大片。唐连气喘吁吁分开人群奔进殿内,满头大汗地对唐初楼摇了摇头道:“相爷,只能试着从后面山门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这方圆几百里地全是叶如诲的人。”
  地上的徐云廷听闻此话,不由哈哈大笑:“奸贼,你跑不了了!”
  唐初楼却是不动声色,淡淡瞥他一眼,对唐连道:“你的人全到齐了?”
  “全到齐了。”
  唐初楼点点头,道:“不管什么路,咱们都得试试,知会岳朗,叫他的人随后跟上。”一头说一头已接过泛香递来的厚绒披风,往身上一披便朝外走去。
  泛香、夙玉急忙跟上。
  夙玉道:“相爷,那徐云廷要如何处置?”
  “放他一条生路,咱们总得给圣上一个面子。”
  阿瑶眼见唐初楼带着夙玉、泛香出去,被一堆黑甲精兵簇拥着从大殿左翼的廊道下转了过去。他临走隐约看了她一眼,却没理会,显见是不打算管她了。这样也好。
  她正打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却见徐云廷仰头定定望着她。
  “十二姐,你怎不跟着走?”他的伤多半很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喘得不成样子。
  阿瑶呆了呆,客栈那晚轻薄她的那个唐庭不是他,她心里明白,但对着同样一张脸,终究不是滋味。她缓缓走至他近前,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什么?”
  “那假扮你的人……是谁?”阿瑶说着话,就由不住发抖。虽从刚才唐初楼与徐云廷的谈话中大致能猜出那人的身份,但在没有确认之前,她还是不敢相信。
  徐云廷没应,捂着胸口只是咳嗽。
  “我问你,他是谁?”阿瑶见他不答,胸中这股气便愈发浓烈,想要抓住他打骂逼问,迫他说出真相,但见他这副模样,又不忍心。
  正僵持着,却见唐连奔了过来。
  “十二姐,你怎还在这里?快跟我走!”唐连一面说一面拉住阿瑶手臂将她拽了起来,径直往殿门外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廊上。
  唐连从袖中摸出七星弹,朝天按动机括,便听“飕”一声,一篷烟花在天空砰然绽开。
  ☆、第32章 逃亡路(2)
  白日烟花瞬间便即湮灭。
  天空有雪花飘落。
  阿瑶从廊道望出去,看到遍地的尸首,纷纷扬扬的雪花将一切染白,为这残酷的杀戮覆上了层温情的面纱,也冲淡了空气里浓烈的血腥气。
  一路行去,不时有红衣铠甲的兵士冲上前来妄图挡住他们的去路。刀丛戟林之中,阿瑶亦不得不拔剑自保,所幸唐连护得她紧,总是赶在她之前将麻烦解决掉。
  血光飞溅,不时有人倒在他们脚下。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斩杀了多少人,又跨过多少具尸首?他们方才冲出了包围圈。
  身后,喊杀声渐远。
  回头望去,离文殊、菩提、地藏三殿已远。此刻他们已到了更高一处的露骅台上,登高俯瞰,整个宏光寺俱在眼下,掩映在一片迷迷蒙蒙的雪雾当中。追兵已被甩开,岳朗带着百来十号残兵跟了上来。
  山路崎岖狭窄,又兼下雪,前面的人踩过去,本就不好走的山道便成了烂泥路。阿瑶脚底下已全湿了,双脚冻得发木,偏偏身上还在出汗,汗水从头发丝浸出来,被风一吹便冷去。
  唐连怕她摔倒,一路都扶着她的手臂在走,感觉到她在发抖,便问:“十二姐,你还好吧?”
  “没什么。”阿瑶摇头,抬袖抹去额上淋漓的汗水,低声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唐连道,“我躲得快,只划破了点皮肉。”
  正说着,却见前面的人停住了。稍后,唐初楼传令下来,叫所有人原地候命。唐连颇是诧异,担心后面的追兵,拉着阿瑶疾往前走,越过数名黑甲精卫,到了露骅台上的亭子里。
  唐初楼正扶栏远眺,目光悠悠望出去,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相爷。”唐连放开阿瑶,待要上前提醒他一两句,却被他抬手止住。
  唐连只好闭口不言,心里却是疑惑,转而望向夙玉、泛香,他二人也都是无奈摇头,一副茫然无解之状。
  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唐初楼返身走到亭子中间的石桌边坐下。
  “阿连,把你那幅岳州图拿来。”
  唐连这才恍然,忙将图从怀中取出,在石桌上铺展开来。
  唐初楼垂目看了片刻,伸指在图上某处点了点,道:“此处离露骅台还有多远?”
  唐连道:“大概有半里地,从露骅台上去不要多久。”
  “有三条路可走。”唐初楼沉吟道,“往南折转下山到塔楼,往北行是象山北麓,往东翻越横岭到蓟州,依你看,咱们走哪条道比较好?”
  唐连默了片刻道:“塔楼那边,叶如诲他们怕是早布好了重兵,往北去还是在叶家的地界上,往蓟州方向走似乎是要稳妥些,但路途遥远艰险,也非是好的退路。”
  唐初楼不语,只微微颔首,半皱着眉盯着图又看半晌,方抬起头四下看了圈,问道:“岳朗跟上来不曾?”
  泛香忙道:“跟上来了,在下面山道上。”
  “叫他上来。”
  泛香立刻前去传话,不多时便见岳朗奔进亭中。
  唐初楼也不等他行礼,便出声相问:“你那里还剩多少人?”
  “方才点了下,粗粗有三百来人。”岳朗满面愧疚地垂下头,继而跪倒,“都是属下等办事不利,害相爷置身如此险境。”
  唐初楼道:“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起来。”
  “是。”岳朗听命起身。
  唐初楼叹了口气,道:“也怪我太大意……”他身为一国之相,竟能当众自责,却也难得。
  阿瑶由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见他也正朝自己看来,心里咚地一跳,忙又低下头去。就听他又开口道:“阿连,你那里呢?”
  唐连道:“还有两百来人。”
  唐初楼略沉了沉,道:“岳朗,你选五十精兵往横岭去。其余人等全部到野蜂塘暂避。”
  唐连闻言一愣:“相爷的意思是……?”
  “他们给咱们留的那三条路,咱们一条也不走。天黑后从野蜂塘照原路返回,还由宏光寺大门杀出去。”
  原来他打得是这个算盘,先以调虎离山计引开叶如诲他们的视线,然后再趁其不备杀个回马枪。唐连登时醒悟,随即便不无担忧地道:“可是相爷,即便咱们能冲出去,却仍要回到岳州城内,眼下沈平又倒戈叶家,如何出城却是个大问题。”
  唐初楼点点头,顿了顿,缓缓伸手到怀中取出一只锦袋,交到唐连手上:“阿连,你拿着这个想法子去见这个人,他会帮咱们出城。”
  唐连接过锦袋打开,内里却是只木牌,木牌上正反面各刻有字,正面上书一个大大的洛字,四角却有四个小小的福字,至于反面,就仅只一个羽字。他愣了愣,不解地望向唐初楼:“这是……?”
  唐初楼将桌上的岳州图收起递给他,道:“好好看看,你会知道你见的人是谁。”
  唐连接过图,与那装木牌的锦袋一起放入怀中,心头却瞬时便明白了。他曾仔细研究过这份岳州图,对岳州城各处也可算是了如指掌,木牌所指应该便是城中那家洛家福庄,至于要找的人,相信到那里自然便会见到。
  “阿连明白。”唐连虽如此说,面上却有犹豫之色,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瞥向在亭边站着的阿瑶,终是放心不下。
  唐初楼如何看不出,面上却是淡淡的,道:“既是明白了,那便去吧。”
  “遵命。”唐连躬身朝他拜了拜,转身朝亭外走去,走到阿瑶身边时,脚步微微放慢,低声道,“十二姐,你莫乱跑,还是好好地跟着相爷。”
  阿瑶忧心忡忡望住他,但当着唐初楼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低低道:“你小心些。”
  唐连“嗯”了声,从她身边走去亭外,径自去了。
  耳听得脚步声去远,阿瑶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几分担忧几分无奈还有几分伤感。她知道他叫自己好好跟着相爷,是一心为她好。只是,好心归好心,有些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她此次往岳州路上种种所为,只怕早就触怒了唐初楼。唐初楼不杀她便罢了,又怎会在自身难保之际,还顾着她?
  所以,恐怕这次,她又要让他失望了。
  便是为自身安危着想,她也不可能留在唐初楼身边。当然,这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好运气溜得掉。
  正这般想着,便见泛香朝她走过来。
  她心里一跳,便听泛香道:“相爷叫你过去。”
  果然还是跑不掉,阿瑶闭了闭眼,袖中双手不觉中已紧攥成拳。她咬咬牙,横着一颗心走过去,朝唐初楼躬身行了个礼:“相爷。”
  唐初楼的目光如电般在她脸上扫过,看不出内中情绪。然后他站起身来,也不说话,解下身上披风披在阿瑶身上。
  阿瑶也不知他是何意,正自惊疑不定,他已牵住了她右手。
  “走吧!”他道。
  ☆、第33章 戏中人(1)
  出露骅台往南半里多地,折转向东下山,便到野蜂塘。
  野蜂塘夹在两峰之间,原有个极大的水塘,后来也不知为何,水塘渐渐干涸,变成了大泥滩,再后来便慢慢成了野草蔓生的荒地。春夏两季时,这一带漫山遍野都是不知名的野花,引来大批蜂群,由此得名。
  已入冬季,野花尽都凋零,蜂群自也渺无踪影。
  纷扬的大雪将遍地枯败的野草染上层层白霜,满眼凄清。
  坡上有座茅草棚子。这是当地的养蜂人搭建来的歇脚处,有一间房屋那么高大。而今天寒地冻,蜂群俱已散去,养蜂人也随之离去。茅草棚子搭建得十分结实,棚子的一边是几块木板搭成的床,上面铺着厚厚的草秸。
  夙玉带着几个卫兵寻了些干草和枯木烂枝,在棚子里点了个火堆。
  唐初楼站在棚前,久久都未进去,风雪扑面而至,染白了他的眉发。阿瑶默然站在一旁,眼看他面色沉重地凝望迷迷惘惘、白茫茫一片的四野,暗忖此刻他心里必定也不轻松。历来只有他将人玩弄于股掌间,却未想有朝一日竟会为人算计,落到如此窘迫危险的境地,这种滋味想来不那么好受。
  泛香与岳朗随后赶到。
  岳朗已按唐初楼吩咐在大队人马离开后,派出五十兵士引了大部分追兵去横岭。情势与唐初楼预想中的所差不多,因为大雪的缘故,他们下来野蜂塘的痕迹大都被掩盖,故而虽有少部分追兵往这边而来,却都往塔楼的方向去了。
  “这雪好似越下越大了。”唐初楼抬头仰望天空,喟叹道,“只怕一时半会停不了。”
  泛香道:“天冷,相爷先进去吧!”
  唐初楼点点头,却并未立刻进去,默然片刻道:“我们不可在此久留,雪再这般下下去,恐怕就走不得了。”
  “那便不可等到天黑了?”夙玉历来很会揣摩他的心思。
  “嗯。”唐初楼道,“先在此休整半个时辰,若雪不停,一个时辰内必得离开。”
  不然困死他们的很可能不是叶如诲,而是这场大雪。他们所带的补给不多,来得又匆忙,连冬装都未穿。风雪中的三四百名兵士,除去警戒和巡逻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在背风处休整,虽说有铠甲护身,到底抵御不了寒冷。这样的冰天雪地,别说十天半月,便是三天都经受不住。
  唐初楼吩咐岳朗道:“让弟兄们都喝口酒暖暖身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