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上学期间有人找她做过模特或是接拍,来钱很快,但是这种以外貌和身材换取红利与金钱的工作时效性太短暂,就像是模特更迭速度快,但好的摄影师永远停留在那里。如果可以,她想做创造者,而不是镜中人。但梁锐言不懂。
  不懂就算了,这世上有人不懂你才正常。
  再后来,开学前梁锐言玩赛车出了车祸,梁家上下都为这位小少爷操碎了心。柳絮宁也一心担忧他这腿,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如果今天没有听见梁恪言和于特助的对话,又引发一场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她想她一定已经把几年前这遭破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思及此,她垂下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她真的真的以为自己很优秀。
  “柳絮宁。”梁恪言忽然叫住她,“如果他们真心觉得你画的东西是垃圾,就不会表里不一地再捡回去用。一帮老手用点下三流的手段骗刚毕业的高中生的稿子罢了。”
  “小时候被逼着去学跳舞结果发现在跳舞上有天赋,喜欢画画没有经过系统教学却一鸣惊人,出门逛一圈就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往外冒,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能做到极致。你就是很优秀。”
  “不用一直想着去获得别人的认可,这个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没有东西需要靠别人,自然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吃不了苦就没有苦吃,挺好的。”
  这些话从梁恪言口中说出来,是一种很稀奇的感觉。特别是,他认真中又带一丝笑意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此时的他正与十八岁的自己同仇敌忾。
  胸口在这一瞬重蹈覆辙地发涨,柳絮宁的脸唰得一红,露在外面的双手被寒风吹着却不觉得冷与僵硬,血液都好像从头顶源源不断地奔赴指尖,心跳像个靶,有柔软的子弹砰砰砰地戳中她,没有痛,却激起一时之间难以平息的跳动节奏。
  如果眼前这人是梁锐言,那么这些话的真实程度尤待考证。可他是梁恪言,他……
  “脸红什么?”梁恪言问。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一颗巧克力,被他盯得有些化掉。
  被表扬了一下,那因为害羞和骄傲而肾上腺素飙升,具体表现为脸浅浅红一下怎么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学会不戳破女孩子的心事很难吗?
  僵硬的手指张开又合拢,柳絮宁捏捏自己的耳朵取热,一边小声回:“有点夸张。”
  嘴上说着夸张,可说完之后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她好喜欢这种有人明白自己的优秀并直白告诉她的感觉。谁不需要鼓励与肯定呢?反正她太需要了。于是她又推翻自己三秒前的言论:“好吧不夸张,你说得对。”
  笑意像春天的碧波,从眼底蔓延至眉梢,在冷寂的冬日里,灿烂又明媚。
  梁恪言看着她扬起的唇,过了几秒,恍惚察觉到自己荒唐的意图,于是挪开。
  她却没有察觉到,继续说着:“我现在很厉害了,我画出来的东西都很值钱……”
  喋喋不休的自夸像山间清脆的鸟鸣一阵一阵飞去他耳畔。
  梁恪言:“游走在灰色边缘的东西的确赚钱。”
  柳絮宁瞬间陷入呆滞:“你……我现在画的是正经东西!正!经!”
  她义正严辞,似乎他再说出些奇怪话就要将他就地正法。
  梁恪言纠正:“是我措辞不当,是我不正经,抱歉。”
  她轻哼一声,却有止不住的得意。
  女孩子的喜悦很单纯,有时只需要短短的一句话就可以开启无穷无尽的话匣子,像停不下来说话的小黄人。
  柳絮宁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转了个身倒着走,下巴高高扬起,似浮水天鹅:“我还有个微博,里面上传了我所有的作品,你可以去看看,我的粉丝数超多哦。”
  梁恪言的表情凝了一下,敛着的黑眸平静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柳絮宁皱了下眉:“你怎么不问啊?”
  此情此景,她甚至愿意开5g给他欣赏一下自己的自媒体账号盛况。
  他眸光往一旁看,语气平淡至极,说,要问什么。
  声音明显低了几度,所以听着硬邦邦的。
  柳絮宁想,刚刚还能用吃不了苦就不会有苦吃的自创逻辑打败她,现在怎么就有一种心情郁涩的感觉了?
  他不问,那她主动给他瞧。柳絮宁刚拿出手机,点开主页,一眼瞥见自己的微博昵称,没由来哽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天鹅埋头装鸵鸟。
  左右都是鸟字旁,脖子也一脉相承的长。
  看她这模样,旁边的男人似乎迟钝地起了好奇心,终于开始无比礼貌地询问:“能不能看看你的微博?”
  这令人赞叹的反射弧,比她生命线都长。
  柳絮宁边走边踢路上的落叶:“太久没登,忘记密码了,账号名字也是好多好多好多年前取的一个,所以我已经忘记了。”
  “忘了?”他慢条斯理地捻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是装模作样的惊讶,“这就忘了?”
  “对……”她心虚得不敢看他眼睛,于是游离的眼神矛盾地捕捉到了他喉结上那颗淡棕色小痣。
  长相是运气,也是天赋,比如这颗痣,真是要命得会长。
  “这个app的毛病多如牛毛你也是知道的。等我回家我就去进行人工申诉,找回账号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你。”
  梁恪言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收回视线,也不戳穿,只说了句好。
  因为开心,于是前进的脚步雀跃起来,周边的万物万景也在冷寂的冬天里散发着令柳絮宁愉悦的可爱。
  去时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回时她怀揣着满满的喜悦与夸赞走在前头。一低头,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他跟着她。
  等走到酒店的时候,酒店的自助餐厅已经到了晚餐开席时间,柳絮宁懒得上去再下来,于是在微信上和胡盼盼许婷发消息,三人直接在餐厅门口见面。
  酒店大堂上方电子屏调到了青城电视台娱乐频道,当下最热小说改编剧男女主人选终于瓜熟蒂落。
  柳絮宁这一年算是彻头彻尾掉进钱眼里,对娱乐圈的新事件知之甚少,也认不得屏幕上的女生姓甚名谁。
  媒体评价,这是近几年来95后中最赋灵气的小花。柳絮宁一挪眼,看见梁恪言脸上挂着的冷笑,和一览无遗的嘲讽。
  ——在和自己对视时倏然收敛。
  嗯?这是认识?
  柳絮宁见过他高高在上到瞧不起任何人的眼神——是她与他在梁家初见时。
  她本能地避开,生硬地开启新话题:“我朋友说这个餐厅的海鲜自助很不错。”
  梁恪言回:“市中心的‘绿青’海鲜做的不错,顶楼靠窗能看见整个青城。”
  绿青的海鲜的确是青城出了名的,只是一年只开那么几个月,想要吃上一顿更是要大排长龙或是提前预约。听到他说青城,柳絮宁眼睛亮了起来,只是,他倒是能吃得到,她就算了吧,她可没这通天的“人际关系”。
  见她没说话,梁恪言继续说:“九月开海,开海之后的海鲜更新鲜。”
  她被馋到,没忍住接了一句:“那我们九月再去吃。”
  “我们”这个词有点妙。它代表一些默契,一点隐晦,和一个秘密。
  他有片刻的沉默。这份沉默让柳絮宁觉得自己说错话,将他架在杠头上了。她脑内急速寻找下一个话题想要自然地过度,便听见了一声“好”。
  确定的、带着承诺的语气,沉沉落在她耳畔。
  仿佛是,他也很期待“我们”的好。
  第24章 calm
  down
  “我刚在餐厅听起瑞那些人说, 后天去泉城,玩半个月?”胡盼盼边刷牙边口齿不清地惊叹。
  柳絮宁说:“因为还要算上年会。”
  起瑞的年会一向在泉城举办,柳絮宁跟着去过几次。
  胡盼盼吐了口牙膏沫:“福利真好,上帝保佑明年的招聘会我能被起瑞看上。”
  柳絮宁说:“也不全是去玩的, 有些人会带电脑去。”
  那时候她和梁锐言去海滩玩水, 就看见有些人穿着泳衣坐在沙滩椅上, 膝上还架着台笔记本。梁安成向她解释,创意部宣传部就是这样,笔记本不离身,有假也似无假。
  她暗暗想, 自己以后可不能做跟这些挂钩的工作。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学了设计。要命。
  柳絮宁没有和梁恪言一起回家,她以为他和那些员工一起直飞泉城。但第二天一早,后者径直去了梁家老宅, 与梁继衷梁安成一起飞去英国处理公事,参与一场一个月前就已经定下的股东会议。
  下午三点的飞机。去机场前, 梁继衷和梁安成在书房谈事。
  梁安成注意到几本原版书下压着的一个文件袋,尚未封口,几份纸张露出一角——
  公司变更登记申请书、股东出资信息、公司章程修正……再往下便被遮住。
  起瑞总部设在英国开曼群岛, 每年会在那里召开一次年度股东大会,这是惯常。
  可梁继衷要带去的这些东西,并不寻常。
  ·
  住家保姆们早早地得到允许,提前放假回老家。柳絮宁盘腿坐在沙发上,帮她们抢票。
  送走了阿姨, 再加上梁锐言的冬训还要几天才结束, 一个人的家里,她乐得自在, 把所有的班级群、学院群通通免打扰后,每天睡到下午,吃一顿晚饭,再上楼画画,直到早晨七点才睡。日夜颠倒的日子不太健康,但着实爽。
  某个照常熬夜画画的凌晨,手机收到一条推送。
  柳絮宁随意一瞥,北京时间凌晨一点,英国时间晚间六点,证券交易所发布起瑞集团股份公司关于全资子公司股权转让公告。
  梁继衷将其全资子公司所持15%的股权转让于受让方梁恪言。
  这个数字实在让人瞠目。
  柳絮宁咬着手指头算,就算只是青城分公司,起瑞15%的商管股权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梁恪言原本的持股……数字惊得她脑袋疼。起瑞转让股权的流程很麻烦,这显然是梁继衷筹谋已久的事情。扶起梁恪言的另一面,自然是准备架空梁安成。
  为什么呢?梁安成做了什么?
  同一时间的英国。
  梁继衷在这里有几处房产,梁恪言留学那几年偶尔会来这里。典型的英式风格庄园,私宅占地面积辽阔。晚上七点,暮色渐沉,庄园内灯光点起,应着断断续续的雨水,四下寂静无人。
  梁恪言站在三楼阳台,平静地靠着阳台栏杆。
  不久前的四楼书房内,才发生过一起争执,这场争执最终以梁安成愤怒甩门而出作为结局。佣人们端着茶水,大气不敢出。
  那时梁恪言站在一边,看着梁安成手掌紧紧贴着书桌,贲白的指尖下,是被他揉皱的数张照片和文件。
  和不同女人出入风月场所、借工作之便谋取私利……但最终惹怒梁继衷的是过去五年间起瑞旗下掺了假的各子公司流水。梁继衷知道自己这儿子没有精明的头脑和雷厉手段,但生意场上需走正道才能走长久。梁安成这一招无疑是把梁继衷的怒火推向顶点。
  梁恪言不是回国后才发现这些事的,也绝非以清清白白的姿态站在高处批判自己的父亲。如果是几个月前,他也许会为自己找许许多多的借口,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以大方说出缘由。
  对权利的渴望从来不是一时兴起,但也无需缘由。问及世人,权利与财富活色生香地摆于眼前,究竟谁会拒绝。
  他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