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就在这千钧之际,一支冷箭从巨雕身后而至,不偏不倚,生生射穿了巨雕飞升时升起的前后趾之间,巨雕一声凄凉的低鸣,更加狂暴,就在它发狂的瞬间,断玉剑倏忽而至,一剑削掉了金尾圣雕半个脑袋。
  金雕再也叫不出来,只能在喉咙间呜呜低鸣,血如泉涌,半张脸都没了踪影,却突然艰难的转身,向着模糊中另一只雕的方向走去,箭簇影响了它的行动,它扇动着越来越无力的翅膀,前行了不过数米,便倒在了地上,巨大的雕眼冒着鲜血,喉咙中闷声响着,声音越来越弱。
  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全部都站了起来,一个牧民肩膀上还留着几根鹰毛,他脸上血迹斑斑,一把拔出刀:“真是个扁毛畜生,老子们好吃好喝供着你,到头来却六亲不认,今天非要宰了你!”
  有人小声说:“这可是金尾圣雕。”
  “呸!”那牧民脸上现出狰狞神色,“就是个吃人的畜生!”
  宁卿靠在巨石上,她扬起上半身,才能看到整个肩膀一片血肉模糊:“住手。”
  她的手缓缓滴淌着血,却是连弓箭都举不起来。
  慕容昕一扬手,霜风等人都拔出了刀。
  牧民顿时一怔,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了众人一眼,缓缓垂下了刀。
  慕容昕看着那还在兀自用残留力气将头移向同伴的巨雕,淡淡道:“将那只死雕搬过来。”
  两只雕靠在一起的瞬间,巨雕突然用尽最后力气将翅膀举了起来,盖住了另一只巨雕,然后再无气息。
  带路的斥候见状缓缓叹息:“听闻金尾巨雕情比金坚,一只死去,另一只绝不独活,更是胜过鸳鸯乌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方才拔刀的黑袍牧民见状,面色一缓,连忙跪在地上,身后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地:“大人,我们都是贫苦牧民,为着谋生来到这鹰回沟,也没有别的指望,就是混口饭吃,今天的事情都是个误会,您就当我们是……是那个死雕,将我们都放了,这些驯鹰都给您,我们一只只要十金。”他从慕容昕方才的仁慈中看到了生机,这些游民,但凡有机会可以活下来,他可以为此做任何事,何况只是几句软话。
  慕容昕冷眼看过去。
  黑袍牧民咬牙:“只要五金。”鹰没了还可以再熬,但是命只有一条。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无人看到的宁卿缓缓从石堆后面走过来,将短弓扔在了霜风身前,然后从人群后面一步步向来路走去,肩上被撕裂的痛楚几乎要碎掉她的身体,但是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步步走着。
  霜风面有惭色,紧追了几步却停了下来,他欲言又止。
  慕容昕突然转过身,多余的一丝目光都不曾在前面那些人身上停留,只看到那个有些蹒跚的身影,他长手翻转,断玉剑入鞘。
  “王爷,这些人怎么办?”军需官的衣服全花了,脸上是灰土和着血渍,“他们在这里设了埋伏,专门打劫,王爷,他们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那些雕,专门是来吃他们的贡肉的。”
  “杀了吧。”他轻描淡写一句。
  对这些心存不轨差点影响全局的人,他懒得浪费口舌。
  身后一队亲卫越众而出,鲜亮的铠甲缓缓逼近。
  宁卿停住脚步,缓缓转头,对上慕容昕深沉的目光,她的肩上是被一个圆脸少年的黑鹰抓伤的,那只鹰本来是要抓到她的面部和脖颈,是少年突然吹响了响哨,鹰才转了方向。
  她微微颔首一礼:“王爷,可否让阿恒和他说几句话。”她纤指一指。
  远远一个圆脸少年看着她,浑身颤栗,但脸上却是一丝说不出的解脱模样,他一直跪在牧民在外面。
  一个侍卫叫了一声,少年几乎做梦般晃荡过来,他穿的很破很烂,完全不像其他人的温暖厚实模样,仔细看去,他的腰带甚至是用坚韧的草根捆成。
  宁卿看着他,一双眼睛几乎看到他眼眸深处,少年在宁卿眼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
  然后她低声问了他三个问题。
  少年回答完毕之后,宁卿抬起头:“王爷,看在那一箭的份上,这个人,阿恒想让他活,可以吗?”在众人面前,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卫,当然没有空口直接提条件的道理,但是,一个恩典还是可以求的。
  慕容昕看着她宁静而坦然的双眸,缓缓道:“可以。”
  这样的转机来的太突然,少年呆愣了一会,眼泪突然流下来,他一下跪倒在地,整个脸伏在大地上,再抬头时,他单手按在胸口:“以最神圣的雪域圣雕起誓,尊贵的大人,您将是苏蒙唯一的主人。”
  宁卿弯下腰,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手臂淌下来,她皱着眉头:“我不需要奴隶。”
  她的双手托举住苏蒙的胳膊,那样柔软的双手,苏蒙感到温暖的液体留在自己指尖,他浑身一颤,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他想了想,突然像下了巨大的决定一般:“大人,苏蒙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只有大人,才配得上这样的礼物。”
  剑雨忍不住嘀咕:“饶你命的可是我们家王爷。”
  然后,苏蒙向着乱石滩后面一面耸入云霄的绝壁走去。
  宁卿脸色越发的白,她只觉得眼前一切恍然模糊起来,越来越模糊,直到她的神识全部淡淡而去,只模糊听见刀剑相击,听见山风肆意,听见生命流逝,然后她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了咕咕的鸟鸣。
  第43章 有劳王爷
  那个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的小小脑袋,尖嘴金眼,歪着头瞅她。
  宁卿唬了一大跳,顿时睡意全无。
  “大人,你醒啦!”苏蒙惊喜的叫起来,不知道他在一旁等了多久,打着盹的脸颊上一个圆圆的手印子。
  “你怎么在这里?”她警惕的拖了拖被子,稍有行动,肩膀却是撕裂的痛楚。
  嗓子嘶哑,刚刚想喝水,苏蒙已经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水壶,然后在桌上取出一个小茶杯,小心倒了半满,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宁卿浅饮一口,水温淡淡,正是合适。
  “小的想着大人醒了一定口渴,现在晚上用水也不太方便,这才放进衣服里,免得冷掉。”他双手接过宁卿的水杯,笑着看旁边探头探脑的小雕:“这是小的送给大人的礼物。鹰回沟唯一的金尾圣雕。”
  宁卿看着旁边那个傻乎乎瞅她的小鸡模样的白色雏鸟,完全想不出它在空中叱咤风云模样。
  “这……就是金尾圣雕。”看起来好傻啊。
  她伸出手指,想去戳戳幼雕的脑袋。
  “不可。”苏蒙忙叫,幼雕已经一口啄了上去,他几乎没有多想,将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挡了上去,顿时手上一个血口子。
  宁卿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幼雕用被子一蒙,苏蒙傻笑:“没事的,大人。”
  “这雕是怎么得来的?”宁卿看着他撕下粗布裹在自己手上,轻声问道。
  “小人一家最早是生活在刺桐草原边缘,偶尔会用羊羔和大烮交换一些米醋,却不想一日遇上了那帮强盗,他们杀了我父兄,抢了我姐姐,逼着我为他们做事,不然就当着我的面……”他不忍说下去,鼻音开始重起来,“后来,姐姐不忍侮辱,趁着不注意吊死了,我日日只想着怎么为我家人报仇,一直忍辱到现在。只可惜不能亲手杀了这帮畜生。”
  宁卿点了点头,这是她曾经问苏蒙的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来这里(鹰回沟)?”
  也是当初苏蒙给她的答案,纹丝合缝。
  “后来,在乱石滩,那第一只圣雕被大人等合力杀掉之后,小人发现,圣雕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饥肠辘辘才会如此容易被杀掉。冬季是圣雕的繁衍季节,大雕不仅要负责自己狩猎,还要养幼雕。而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商旅经过,他们也没有办法杀人越货后给圣雕供奉。公雕向来护卫母雕,又要捕食,因而格外瘦弱。它们死后,小人想在那经云山上一定有幼雕,大人在鬼门关救了苏蒙,是苏蒙的再生恩人,就算是死,苏蒙也要将圣雕为大人寻来。终于,在搜了十个假巢之后,小人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幼雕。”
  他的眼睛晶亮,仿佛还在那一幕惊喜之中。
  “所以这个家伙,就是北狄的天空之王?”她还是有些怀疑的看了看那只像白毛大鸡的幼雕。
  幼雕不满的咕咕两声。
  苏蒙笑道:“大人尽管等以后看看。苏蒙如有假话,任由大人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