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自己
  自那次死里逃生,虽然性命无虞,却从此十分畏寒,小石头今年也特别怕冷,小心怡太小,都不能见风见雪,不过,只要不离开热炕头,日子也还过得。
  只十分遗憾,我们母子三人就无法领略那山舞银蛇,原驰蜡像的北国风光。
  好在我有的是法子解闷,跟小石头玩跳棋,教小石头、小心怡玩对对碰,抓三抓四,翻花。小心怡人聪慧,手灵巧,一学就会。母子三人常常玩得不亦乐乎,我们所住的厢房常常是笑声飞扬。
  我与小石头下象棋,小心怡会帮小石头偷拿我的车、马、炮、过河的小卒子,以免她哥哥输得太难看,下围棋时,小心怡又会帮我摸他哥哥的棋子,以免我的棋子被他哥哥吃光光。三人常常因为谁输谁赢,赢多赢少闹翻天。
  小石头小心怡虽然畏寒,可是也没什么大病大灾的,日子过的也算顺当。只是小心怡偶然会缠着我问起他阿玛,
  说今年阿玛的银子不知道攒够了没呀?
  求到好前程没有呢?
  阿玛在外面好不好?
  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看怡怡?
  心怡每每问起,总会惹的我黯然神伤,想来十三现在又做了阿玛了,得了儿子应该是很高兴吧!想必也应该收心不再放荡了。每当此时,我会提醒自己,打住,那人跟我没关系了。可是还是忍不住会想,会伤心。有时还会幻想:我若不走局面会怎样呢?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思维纠结,恨十三的薄情负义,恨的牙痒痒,也恨自己怎么就不能争气些忘了过去,也恨的牙痒痒,折腾的自己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才不得不对自己猛喝一声,或者猛击下脑袋,强迫自己不思不想。
  十一月间雪越下越紧的日子,往北京押运毛皮的伙计林安到了盛京,同时带来了京城的消息,真真好险,我走后半月,康熙派了四爷携小十七暗访江南,这正是我们离开北京取道奉天的日子。
  原本四爷与八爷争抢的差使,康熙一直凉着,忽然表态派了四爷,我猜他应该是接了刘青山的信儿后,跟四爷玩了猫腻,打了时间差。也就是,我们现在身居何地康熙心知肚明。我有一种被人牵了线,提着玩耍的感觉。
  除了四爷找到了岳家老房,另外还有一般人马也到了岳家祖居去打听我的行踪,幸亏我棋高一着,没回祖屋居住。
  另外,师父告诉我,玉凤一举得男后,康熙册封她为侧福晋,挤占了我原本的的名位。看来康熙每准备让我再回京城。我心里十分不舒服,我自己要走是一回事,别人赶我又是另一档子事。
  十三现在不再混迹八大胡同戏楼了,可是几乎把自己卖给了刑部衙门,吃住在衙门里,连四爷求见,他也公事公办,说不了几句就推说公事繁忙,丢下四爷就走人。每有案子发生,刑部一般官员衙役也被十三拘在刑部,案子不破不许回家,谁要破例,十三就打发谁回家养老婆抱孩子。十三在刑部实行一票否决制,犯案子没破偷跑回家者,年底考评一律末等。据说刑部现在破案律极高,最难办的案子也不过三五天就可以办下来。
  他办案子时铁面无私,对事不对人,只要犯在他手里,不管黄带子红带子,还是谁个显贵的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该发配发配,该充军充军,该打板子的绝不轻饶一下,好些个黄红带子被他打得皮开肉绽。那些犯案子的权贵老臣,对十三恨得咬牙切齿,只不敢玩阴狠,是以告状折子雪花似飞到到康熙案头。搞得康熙亲自过问几次,十三当了康熙的面,不哼不哈,办起案子照样麻面无情。十三现在有个比冷面王更恐怖的诨号,京城里的权贵们暗地里叫十三为“阎罗十三王”。十三在京城百姓中威望却极高,他们对十三交口称赞,老百姓们对十三的称呼又自不同,大家公认他为,“侠王十三郎。”御史们对十三青眼优嘉,十分推崇。
  还有奉旨在家闭门思过的关柱,偷溜出来到八大胡同喝花酒。不知被谁打折了胳膊、打断了腿,鼻青脸肿,末了还被装在麻袋里,挂在兆佳大门口冻了半宿,差点丢了小命。
  京里流言,有说是小十七使人做的,也有说是一群游勇兵丁干的,还有人说是因为关柱与十霸王争风,被十霸王给收拾了。师父管这叫恶人自有狠人磨,人不公,天有眼。
  无论是谁做下的,关柱这顿打是白挨了。兆佳府既不敢声张,更不敢报案,因为关柱罪犯欺君,这可是灭门的大祸,只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关柱这次给自己算命忒准了,据说他这次不躺个年把是不能起床了,会不会落下残疾还两说。大家都说这是兆佳府作恶的报应。
  师父还提了铺子的事情,茶楼、饭馆、成衣坊、玉器店的生意比之以前生意还好了许多。小十七给绣房又荐了几个宫里放出来的绣娘,生意越发红火了。玉器店的生意有十霸当靠山,流氓地痞街头混混都不敢上门。茶楼饭馆是四爷十三在照应,生意也好的没话说。总之是一切都好。
  师傅最后还有一个喜忧各半的消息,二丫头有孕了,李卫破格提升为扬州知府了,师父开年就要去扬州辅弼李卫。
  李卫猴精似的,拿十三比亲爹还亲。有李卫坐镇扬州,看来我回扬州的打算要泡汤了。我们一家子要在盛京落地生根了。
  给小满看了师父的来信,出呼意料,小满对那关柱的事情无有兴趣,只说了句,“姐姐别怕,走到天边,我也陪着你,我们共同抚育小石头兄妹成人成材。”
  小满认为我见天的窝在屋里不是个事儿,今后或许会长住于此,不能一辈子窝在屋里不出世。小满、小鱼、胡掌柜三人连诀出门十多天,给我们母子三人寻回了三件银狐毛皮里子大氅,火红的闪锻面。穿起来,我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出塞和亲的王昭君了。
  唉!我现代的娘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满说的不错,我需要锻炼,需要适应这里的生活,我现在需要一件毛皮衣服饰。可是小满忘了一件事情,他姐姐我现在是男子身份,小满却说,他要我蓄发恢复女儿身份,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我们。可是我来时男子,此时变身难免惹人怀疑。单身的女子要立足社会要比男子艰难百倍,我反正已经走了第一步,不如索性走下去。
  小满不乐意,满脸薄怒,“可是姐姐你今年才二十岁,你预备就一个人过下去不成?”
  我知道小满是好意,可是人非草木,我现在不想提这个事情。我心里也没有空余的地方可以再容纳一个男人,“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别的任何事情我会听从你的建议,只是这件以后不要再提。”
  “可是,皇上已经撤了你的封诰,孩子也成了别人的,你就不为自己今后打算打算。”
  小满的触及了我的隐痛,我霍然起身,往外就走,“我说了不许你再提,你若再次犯规,立马送你回江南去,我们自此老死不相往来。”不想出门与人撞一满怀,来人正是西席先生刘墨林。我心里一惊,随即大怒,伸手封住他的衣领,“你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干什么偷听人家说话?你读孔孟直书。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何谓非礼勿视?你做此鸡鸣狗盗之事,何颜为人师表?”
  小满连忙拦住我,“姐姐放手,先生老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了。先生是坦荡君子,不会怎样你。”
  我看看小满,皱眉怒视刘墨林,“真的?你是如何发现的?说!”
  刘墨林晃晃脑袋,“夫人......请先放开在下,在下有些呼吸不畅,难......难以回答。”
  我用个巧劲,一把把他掳进书房内往椅上一推,他脸红耳赤,好一阵咳嗽,小满小鱼抹胸捶背,半天方言道,“在下并非有意窥探,只是偶然听见小小姐叫少东家妈妈,再把少东家寻常的言谈举止一核对,就猜明白了,不过在下并无恶意,也不准备管少东家的私事,少东家自有少东家的理由,我刘某有我自己做人的准则。少东家请放心。”
  我凝神盯了他半晌,见他目光清明。似乎别无他意,但是还是不放心,再次封了他衣领警告他,“你若露了我的行藏,危及我家人的安全,我说一句话就可以让你粉身碎骨,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还有,你必须一直跟着我,我不叫你离开,你最好乖乖的跟这待着,不然,你依然会死得很难看。我若被捉,你就是那拐我之人,明白?记住了,你以后不得随便出入内院。”
  我还没放手,春柳刘嫂带着狗熊般臃肿的小石头小心怡进来了,小心怡人没进门,声音先到,“满舅舅,看怡怡漂亮不?”
  看见我连忙跑过来,歪着脑袋,笑眯眯的问我,“也,先生犯了什么错?妈妈要罚他?”
  见春柳一脸惊讶,慌忙松手,伸手一戳这个漏嘴小妞的额头,咬牙叮嘱,“没事,我跟先生说话呢!”抱了她出门,她还委屈呢,摸着额头撅个嘴“妈妈,怡怡又没犯错,也没欺负哥哥小鱼,妈妈干什么要戳怡怡嘛?”
  “你记住了,今后要叫爹爹,或者阿玛。不准再叫妈妈。”
  “噢!”
  “还有,你姓石,叫石怡,哥哥叫石京生,记住没有啊?”
  “噢!”
  “噢噢噢,要说记住了!”
  “噢,怡怡记住了!”
  在屋里觉得郁闷不已,烦躁不安,索性反穿了大氅,银狐毛皮为面子,迎雪出了门,兜兜转转到了粥棚,此时已经傍晚了。
  伙计们认识我,与我打着招呼,手里忙着收拾器具,因为已经没有热粥了。准备打道回府了,这天实在太冷了。这时远远看见两孩子相携而来,衣衫褴褛。小伙计看着我有些为难,都熄了灶火了,也委实难办。
  我看那姐弟两,跟我与小满当初一边大,那小女孩自己抖抖缩缩,还要护着弟弟,心里没来由一痛。仿佛那挨冻受饿的就是我自己。我当即决定带他们回家去。可是这也得两厢情愿才行,我看着那个小女孩,“你是姐姐对么?”
  她点头,“恩!”
  我指指粥盆,“你们来晚了,粥没有了!”
  那女孩子很失望,巴巴的看着我,“明天还有粥么?”
  小伙计抢着回答,“当然有,你明天赶早吧!”
  我扫那伙计一眼,他脸一红闭了嘴。
  我牵了小女孩的手,“你愿意相信我,跟我回去吗?”
  小女孩子戒备的看向我,“我们不卖身为奴。死也不做奴仆。”
  小伙计又插嘴,“看你们瘦得皮包骨头,买你们能干什么?要买也买个健壮的,真是!都穷的快要饿死,还把自己当个宝。”
  我再瞅他一眼,“你再多嘴,明天就家去。”
  小女孩子大概感觉到我对他们并无恶意,忽然抓住我的手跪下,“我可以买给你作帮工,我弟弟不卖。你让我做事养活自己与弟弟。我会做很多的事情。洗衣做饭,养马放羊,我什么都会。”
  她的自我牺牲,让我看到当年的自己,我那时何尝不是宁愿自己吃苦,也要保全小满呢?不光他那倔强决绝的神情与当年我十分相象,就连她那眉眼似乎与我也有六分相似,只不知着小姐弟两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我心里忒难受,“你放心,我不买卖人口。我只是想让你们填饱了肚子回家去,免得家里人担心。哦,忘了问你们,你家住那里?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没家,我叫托娅,我弟弟叫保音毕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