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阳升起来了,七月的朝阳都那么热情似火,落在皮肤上都是灼热的,不过高凉完全不介意这种热度,这让她觉得生命是有温度的,叫人心里踏实。
  她现在就在城南,离南大街不算太远,高凉决定步行过去。走了一段,突然闻到街边早餐店里传出来一股浓郁的肉包子香,高凉的肚子忍不住“咕——”地叫了起来,转了一早上,肚子早就饿了。她看了一眼摆在路边的蒸笼,摸摸肚子,还是忍忍吧,一会儿回家再吃,可以省点钱。刚抬起脚又停了下来,她从前就是这种心态,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省钱,吃最差最少的食物,忙起来甚至根本都不吃,然后就熬出了胃病,再后来就演变成了胃癌,如今可不能再这样糟践身体了。
  高凉退回来:“老板,包子怎么卖?”
  老板说:“馒头一毛一个,肉包子一毛五一个。”
  高凉掏出钱,数出两毛五分:“买一个馒头和一个肉包子。”
  老板打开蒸笼,给她拿了馒头和包子。嗬,那个头真够实在,高凉怀疑自己能不能吃了,不过显然是多虑了,热乎乎软绵绵的包子馒头很快就被消灭光了,她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个长身体的小姑娘了。就是没水,这个真不能花钱买了,忍忍吧,回家喝去。
  高凉找到那条小巷子,访到一家订做推车的铺子,老板已经在店里叮叮当当地忙活开了,应该是天气太热,趁着早晨凉快做点活。高凉看了一下,最后预定了一个架子,还要求安装玻璃推拉门的,对方恰好能做。这个架子其实很简单,但不是专业人士也做不出来,要价也不便宜,二十五块钱,高凉费了半天的劲,讲得口里都快冒烟了,最后才把价格压到二十二块,交了五块钱定金,约定明天下午过来取货。
  高凉顶着炎炎烈日回到家,一进屋就先喝了两大杯凉开水。弟弟妹妹都问:“大姐,你去哪里了?”
  高凉长舒一口气:“我去菜市场逛了下。”
  高强兴奋地说:“买肉了吗?”自打爸妈不在之后,家里就再也没吃过肉,除非王奶奶给他们送点。
  高凉摇头说:“没有。”
  高强充满期待的小脸暗淡下去,高凉摸摸弟弟的脑袋:“强强乖,过几天再给你买,等大姐赚了钱。”
  弟弟妹妹们都惊奇地看着她:“大姐,你怎么赚钱啊?”虽然他们几个都是孩子,却没办法像别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爸妈都不在了,家里收入来源彻底断了,就连高强都在担心自己能不能上学,所以尽管特别想吃肉,也从来没主动提过。
  高凉笑了:“大姐自然有办法。”
  两个小的都觉得兴奋,盲目相信大姐能赚到钱。年纪稍大一点的高盼则将信将疑,大姐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吗?
  高凉看了一下屋子,问:“昨天说好了打扫卫生,打扫了吗?”
  高珊举起手:“大姐我把地扫了。”
  高凉卷起袖子:“好吧,现在来帮我的忙,将床拆了搬出去洗干净晒一下。收拾好了我晚上搬过来住,有谁愿意跟我搬过来?”父母的房间其实是采光最好的,而且这边还有整套的组合柜。
  弟弟妹妹都不出声,高凉笑着说:“好吧,那你们继续住那边屋里。到时候盼盼和珊珊一起睡,强强自己睡,可以吗?”
  高强赶紧点头:“好!”
  高盼和高珊两个从小就有点互掐,这时听见大姐的安排,也只得点了点头。
  高珊问:“大姐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你们呢?”
  “我们也吃了,还给你留了饭。”
  “我不吃了,干活吧。”高凉进了父母的房间,开始拆床,父母的床也是前两年与组合柜一起做的,做的是新式的高低屏木床,需要拆开的也就只有床头的高屏和床板,床架不用分解。
  家里没有大人,只能靠他们自己,高凉叫了高盼来帮忙,两人一人抬一头,但这床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特别沉,高盼搬不动,高珊和高强都过来帮忙,姐弟四个终于勉强搬动了床架,但是在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了难题,因为门窄床头宽,需要拗一下才能够出去。弟妹们抬着直走都吃力了,就别说拗着拐弯了,所以床就堵在门口出不去了。
  李俊伟正在捞自家不小心爬上葡萄架却下不来的小猫,隐约听见高家姐弟几个急攘攘地说什么,他将猫抓下来,赶紧过来看什么情况,发现他们被床给难住了,啪啪按着指关节:“搬不出来了?我来帮你们吧。你们几个都让开!”他伸手挥走了高盼、高珊和高强,伸手抓住床架子往上轻轻一抬,床就起来了,高凉发现男生的力气真不是盖的,李俊伟一出手,这事情就好办多了。高盼过去帮姐姐的忙,三人终于顺利地将床给搬了出来。
  李俊伟轻松地拍拍手:“搞定,还是大哥我厉害吧!你们都来崇拜我吧。还有什么要搬的?”
  高凉笑着摇头:“谢谢啦,其他的我们自己能行。”
  李俊伟并不相信,还是跟着进了屋子,看见靠墙摆着的床板:“这些也要搬出去的吧?”
  高凉说:“那个我自己来吧。”李俊伟已经将床板搬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几个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所有东西都搬了出来,高凉和妹妹们一起动手,将床和家具都洗擦得干干净净的。
  王奶奶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她的菜没卖完,豆角剩了一大把,路过高凉家就直接给她送了过来。
  高凉谢过王奶奶,豆角只素炒的话,难入味,味道很一般,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拿来凉拌。豆角切成寸许长,放入滚水中焯熟捞出,过凉开水。将大蒜剁成蓉状,加各种调料调匀,浇在豆角上,再撒上她今天买回来的白芝麻,好吃又爽口的凉拌豆角就做成了。高强吃得很满意,大姐做的菜就算是没有肉都好吃。
  高凉依然端了一碗送到李家,不能总白吃白拿。李俊伟见她送菜过来,顾不上没洗手,赶紧抓了一根放进嘴里,然后竖起大拇指:“好吃。你的凉拌菜做得这么好,比饭店里的厨师都做得好吃,真的。”
  高凉听见他这么夸自己,乐呵呵地笑:“真的吗?你觉得我做的凉拌菜会有人爱吃?”
  李俊伟瞅着她:“你还信不过我的品位?绝对的。我今天有口福咯,我哥不在家,我可以多吃一点,嘿嘿。”
  高凉送完菜就回去了,她很高兴,李俊伟说她做的菜好吃,她就不担心自己做的菜卖不出去了。等架子一来,她就去摆摊,工具和菜色还得好好准备一下。
  下午太阳下去之后,高凉检查了一下自家的菜地,发现除了辣椒、茄子和丝瓜还顽强存活着,别的都不成样子了,不是枯死就是过了收获季节了。她给地里浇了水,将长得跟草一样茂盛的空心菜齐根割掉,将杂草除掉,等它重新长。
  生活有了计划,高凉的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日子应该就像这地里的蔬菜,只要用心去打理,就总会有收获的。
  第二天一早,高凉就去市场买东西,这次她将高盼也叫上了。高凉先去挑了几个漂亮的带盖搪瓷盆,东西要干净漂亮,别人看着卫生,才能放心购买。
  高盼惊讶地看着姐姐:“大姐,你买这么多盆干什么?”这搪瓷盆可不便宜,三块钱一个,她姐一口气就买了六个。
  高凉说:“我准备去卖凉拌菜,买几个盆装菜。”
  高盼一脸懵逼:“啊?”
  高凉说:“我就是想试试。”前期的投入确实有点大,不过也还好,还没花了她去一趟深圳的钱,做任何买卖都不可能空手套白狼。
  “卖、卖凉拌菜?能卖掉吗?”高盼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姐,大姐这是要干个体户?
  高凉微笑看着妹妹:“你觉得我做的凉拌菜好吃吗?前天的粉皮和昨天豆角?”
  高盼点头:“好吃。”本来都是挺普通的菜,经过那些调味品一拌,就变得格外美味爽口了,虽然她有些意外大姐的手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高凉说:“现在天气这么热,大家都不想吃饭,凉拌菜很开胃,十分方便。”
  姐们俩买完盆,高凉又去日杂商店里买了干海带、木耳,还称了些面粉准备做粉皮用,又上菜市场买了些莲藕、白豆腐干和干花生等,把能想到的都买了。
  回去之后,高凉让弟弟妹妹们帮忙剥花生米,自己开始调制卤水,用来煮五香豆干和五香花生米。将酱油、盐、冰糖倒入清水中,放入各种香料制成的香料包,倒入米酒,大火烧开,再慢火熬上两个小时,就成了卤水,再放入白豆腐干和剥好的花生米一起煮,烧开后关小火炖。这是高凉第一次自己制卤水,算是试做,如果效果好的话,以后就可以拿来用了。
  卤水熬好之后,混合了各种香料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厨房,飘出去老远,门外马路上的人都闻见了,忍不住抽动鼻子,他们家在做什么呢,贼香!弟弟妹妹也是头一回闻见这么奇特的香味,真好闻哪,一边剥花生一边不时瞅瞅炉子,就想等待大姐一声“好了”,然后好尝尝五香豆干和花生米。
  李俊毅和几个朋友骑着车从外面回来,老远就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他的朋友们也闻见了,使劲地抽鼻子:“这谁家在做什么?真是香啊。毅哥,不会是你奶奶在家做好吃的吧。”
  李俊毅白他一眼:“别想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种菜。”
  那就不是他家的了,同伴有些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快到家时,李俊毅闻着香味越来越浓,忍不住朝高凉家院子里望了一眼,心里便有了谱,加下骑车的动作忍不住加快了。
  第八章 八方来帮
  今天是李俊伟十八岁生日,李俊毅没让弟弟给自己送饭,而是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回家来陪弟弟过生日。回到家,奶奶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菜,正等他们回来吃饭。
  李俊毅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李俊伟:“给你的生日礼物,恭喜你成年!”
  盒子就是一个产品包装盒,上面印了一个小小的随身听,李俊伟一看激动得差点没抱住大哥亲一口:“哥,太谢谢你了!”这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随身听,可以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型录音机,他们学校拥有这个的人不超过五个,县城里都没有卖的,据说要大城市才有,不知道他哥是怎么买到的。
  李俊毅看着弟弟激动的样子,说:“这是生日礼物,也是升学礼物,另外就没有别的了啊。”
  李俊伟简直要乐疯了,他拼命点头:“嗯嗯嗯。”
  李俊毅的朋友也都带了礼物来,外号叫瘦猴的精瘦男生提着一个纸袋子,笑着说:“这是我和三胖给你合买的礼物,我们没你哥那么富有,所以不要嫌弃。这个你上大学了也能用得上。”瘦猴的大名是杨中华,三胖的大名叫王双喜。
  李俊伟接过来,真诚道谢:“谢谢华哥和喜哥。”这礼物其实也不便宜,是一双时下最流行的标准制式三接头皮鞋,百货商店里明码标价32元,这次哥哥的朋友真的是破费了的。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调侃地说:“你们这些富豪真的不厚道,应该我先送的,结果怎么反过来了,礼物一个比一个寒碜,叫我怎么送得出手?俊伟,拿着,这是给你的。生日快乐!”说话的人叫汪彦君,他是几个朋友里唯一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在他们县最好的企业棉纺厂做销售员。
  李俊伟接过来,发现是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罗大佑的磁带,李俊伟乐开了怀:“谢谢君哥!谢谢大家!你们送的礼物我都特别喜欢。”
  李俊毅拍拍弟弟的肩:“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帮个忙吧,去看看隔壁煮了什么那么香。最好是把人都叫过来吃饭,反正你过生日,人多热闹嘛。”人都过来了,煮好的菜还能不端来么?
  奶奶也说:“俊伟去叫高凉姐弟几个过来一起吃饭。”
  李俊伟心领神会哥哥的意思:“好嘞,等着啊。”说着拔腿就往高凉家跑。高凉姐弟几个正在尝刚卤好的豆干和花生米,因为刚出锅,烫得大家都直吐舌头,但又舍不得到嘴的美味,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干和花生米。
  李俊伟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那个,你们在吃什么?”他已经闻了一上午的香味了,早就好奇得不行,把他奶奶做的那么多肉都给比了下去。
  高凉笑着说:“我卤了点豆腐干子和花生米,你等等,我拌一下调料,你带点回去。”高凉本来也打算给他家送的,这还没去人就自己来了。
  李俊伟说:“哦,不是,那个,今天我过生日,我奶奶做了好多菜,想请你们过去一起吃饭。”
  高凉看着弟弟妹妹们,几个人都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两家人谁过生日倒是常在一起吃饭的。高凉说:“那好吧,等我拌好了卤菜一起带过去。”
  李俊伟说:“我来端吧,小强你们先过去。”
  高凉将早已调好的酱汁倒进豆腐干和花生米里拌匀,这样咸香可口的五香干子和花生米就做成了,用来下酒下饭都再好不过。李俊伟忍不住偷吃了一块,差点将自己的舌头都咬到:“哇,太棒了,好吃得不得了。这是豆腐干吗?”
  高凉端上花生米,笑着对李俊伟说:“可以走了,你端上那个吧。米饭够不够?如果不够从我家端吧,我们都做好饭了。”
  李俊伟说:“不够再说,先去吃。我哥他们肯定要喝酒的,吃不了多少饭。”
  高凉说:“对了,祝你生日快乐!也没给你买礼物。”
  李俊伟笑嘻嘻地摆手:“不用礼物,我哥他们都给我买了。”
  高凉进了屋,才知道“他们”指的不是他哥和奶奶,而是他哥的朋友们,高凉没想到还有李俊毅的朋友在,要知道有外人在,她就不过来了。高盼和高珊显然也有些拘谨,都不好意思去桌边坐。李俊毅招呼他们入座,人太多了,一张八仙桌都坐不下,高珊和高强就主动站着吃饭。
  王奶奶将最后一道红烧鱼端上桌,问高凉:“凉凉你做了什么菜?都香了一个上午。”
  高凉不好意思地笑:“我卤了点香干子和花生米,奶奶您尝尝。”
  不等奶奶尝,桌上几个男的早都下筷子了,食物入口,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惊异的表情,三胖说:“这不是豆腐干吗,怎么做出这个味的?简直绝了。”
  瘦猴也猛点头:“好吃!”
  高凉微笑着说:“我随便乱做的。谢谢夸奖!”
  几个男的都忍不住多看了高凉一眼。王奶奶也尝过了香干子:“凉凉这手艺比大厨都好,去开饭店好了。”
  高凉大大方方地说:“其实我真的想去卖菜。”
  李俊伟停下筷子看着她:“你去卖菜?”
  高凉点一下头:“嗯,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着去卖凉拌菜,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生意。”
  高强说:“我姐买了好多盆,还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
  李俊毅兄弟和王奶奶都有些诧异,都没听她说起过,这说干就干了,真是有魄力。
  李俊毅说:“你做的菜挺好吃的,可以去试试,应该能挣钱。”八十年代末的个体户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是个贬义词了,好多头脑灵活的人都干起了个体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并不比体制内的人差。
  李俊毅是第一个支持自己卖菜的人,高凉举起杯子:“谢谢俊毅哥的支持!俊伟,生日快乐!”
  大家都举起酒杯给李俊伟祝寿,一边吃菜一边讨论高凉做生意的事。高凉发现自己已然成了今天饭桌的主角,顿觉不好意思,明明是俊伟才是主角,她几次想将话题转移到俊伟身上,都被李俊伟自己给带了回来,他一直都在问高凉打算卖什么菜、去哪里卖菜等等。
  高凉只好回答:“凉拌菜的话以素菜为主,比如今天的香干、花生米,前两天做的豆角、粉皮,还有海带、木耳之类的,很多都可以做凉拌菜。我想早上去菜市场卖,其实也考虑过傍晚去卖,买了回去正好晚上吃,但那时候菜市场都已经散圩没人了。”
  王奶奶也点头说:“早上确实没晚上好,早上买回去都是中午吃的,这种天容易坏。”
  高凉皱眉说:“就是这个问题,家里有冰箱的话就还好。但是很多人家里都没有。”虽然卖出去的菜就算坏了也找不到她这里来,但作为卖家,总是希望反馈好一点的,这样才能做得长久。
  李俊伟嘿嘿笑:“我家有,什么时候吃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