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关金锁彻明开
  留不住无艳,紫璃颇为失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丹缨怜惜幼弟,生怕他抑郁成疾,知道紫璃喜欢花灯,此夜,便亲自出门,在专门制作花灯的走马斋买了一盏精巧金鱼灯,正欲回府,不料却见到眼前这幕。
  有些意外,也有些震惊。丹缨不太明了自己此刻的心情,当初为了让无艳留下照料紫璃,丹缨才哄她说尉迟镇对她如何之好,甚至不惜暗示尉迟镇对无艳有意……以便她心动留下,可是在丹缨看来,尉迟镇起码出身世家大族,又有功勋,相貌堂堂……自然不会看上无艳,可是一路上到现在,峰回路转,这两人竟还是凑在一块儿,而这会儿又是如此亲昵地情形,丹缨一来觉得尉迟镇怎会如此想不开,二来,便理所当然地怀疑尉迟镇或许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
  丹缨暗哼了声。
  尉迟镇轻轻捏着无艳下巴,金色的灯光之下,尉迟镇只看到她双眸中也是金影闪烁,如晚霞澄澈,嘈杂的人声在耳畔涌起复又消退,尉迟镇咽了口唾沫,胸腔中一颗心嗵嗵大跳。
  直到有个声音淡淡响起,道:“没想到竟又在此遇到两位,真真好巧。”
  尉迟镇回头,却见东平王李丹缨手中握着一柄金鱼灯,就站在身侧三两步远。
  尉迟镇手一震,放开无艳,但却依旧站在她的身侧,向着丹缨见礼,丹缨道:“不必多礼,免得引人注目。”
  无艳却道:“殿下,你怎么在这儿,这灯好生漂亮。”
  丹缨所买的金鱼灯自是名师所制,鱼尾还能左右摇摆,十分灵动,栩栩如生,丹缨便道:“紫璃喜欢这个,故而我出来给他买,并不是我要玩。”
  无艳道:“原来是这样,殿下你对小紫璃真好。”
  丹缨微微一笑,又看向尉迟镇:“尉迟将军明儿大概就要出京了吧?”
  尉迟镇道:“公事都已办妥,随时都可以离京。”
  无艳听了这句,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想到什么,盯着尉迟镇,有些发愣。
  丹缨心中有些焦躁,却不知要说什么好,目光在无艳面上掠过,盯着那块印记,心中焦躁更甚。
  正在此时,却听到有个声音惊喜交加道:“小师姑,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丹缨则罢,尉迟镇一听这个声音,便觉头大。
  无艳回头,却见人群中奋力挤出一人,正是何靖何太医,飞快地跑到无艳身边,道:“小师姑,你要逛街,自等我陪你,要去哪里都使得……方才我去客栈寻你不见,生怕你走了。”
  无艳道:“有尉迟大人陪我呢。”
  何靖闻言,反应就如尉迟镇听见他的声音一般,当下皱起双眉,便看向尉迟镇,一看之下,才留心到尉迟镇身侧的丹缨。
  何靖有些惊诧,面上的笑也敛了去,不卑不亢地见礼道:“东平王殿下,微臣有礼。”这态度,跟之前招呼无艳时候简直如天壤之别。
  丹缨心中滋味莫名,面上却也淡淡道:“何太医不必客气。”
  何靖说罢,无心纠缠,便对无艳又道:“小师姑,你要去哪,我陪你走走?我知道前头有个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去?”
  这简直是诱骗孩童的口吻,尉迟镇听得眉峰微动,丹缨也略微侧目,只有无艳很是受用,笑道:“好啊。”然而她虽答应了,却回头看尉迟镇。
  尉迟镇对上她的目光,正欲跟丹缨告辞,好跟两人一块儿去。丹缨却道:“尉迟将军,本王尚有几句话想跟将军说。”
  尉迟镇意外之余,只好对无艳道:“你随何大人去,只是别走远了,我跟王爷说完了话,便去寻你。”
  无艳才点头,那边何靖听丹缨要留人,早乐不可支,见尉迟镇发了金口,便握住无艳手腕,急不可待道:“小师姑,咱们走吧。”
  两人便自离开,剩下丹缨跟尉迟镇面面相对,尉迟镇便问道:“不知殿下想对卑职说什么?”
  丹缨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本王听闻,将军好似要跟无艳姑娘一块儿离京?是紫璃很不放心无艳姑娘,我才想问问的。”
  尉迟镇道:“这个也不一定,无艳姑娘似还有事。”
  丹缨目光一变,问道:“有事?是说在京中么?”
  尉迟镇想到薛逢之事,便道:“也可以这么说。”
  丹缨问道:“不知究竟是何事?”
  尉迟镇道:“这是无艳姑娘的私事,请殿下恕我不能多嘴。”
  丹缨望着他淡然稳重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将军果真是个谨慎之人,不说便不说罢了,对了,上回本王跟将军说……你跟无艳姑娘的感情颇为不一般,将军还矢口否认,且先行一步回京,可是今夜,在本王看来,可全然不是将军说的那样。”
  尉迟镇波澜不惊,道:“无艳姑娘性子淳朴,妙手仁心,我自当她是我的良师益友,能跟她相识,是我的福气。”
  丹缨笑道:“哦?将军的意思,是说跟无艳姑娘只是朋友相交?”
  尉迟镇不答反问道:“殿下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丹缨微微语塞,继而道:“好吧,索性此刻无人,不如就跟将军挑明了说,无艳姑娘……虽则是慈航殿出身,身负惊人之能,但是她毕竟……”
  尉迟镇问道:“毕竟如何?”
  丹缨道:“毕竟有异于常人。”
  尉迟镇道:“殿下是说无艳的脸么?”
  丹缨竟承认了,道:“不错。”
  尉迟镇道:“卑职同人相交,自是交心,而非看容貌的美丑。”
  丹缨全不信这话,面上透出不以为然之色。尉迟镇却又道:“何况在我看来,无艳姑娘虽然有些异于常人,但她最异于常人的,是她全无害人之心,甚至防备之心都甚少,反而是一片仁心,至真至纯,难能可贵,至于面孔,请殿下见谅,在卑职看来,无艳姑娘虽不是世人眼中的美人,却胜过那千千万万世人眼中的绝色佳丽。”
  丹缨心头震动,双眸眯起,道:“又非当着她的面儿,将军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本王听闻在青州府的时候,她待人拜堂,跟将军洞房之中相处一夜,但天明却各自分散,将军大概也知道,这对女子名节来说乃是极要紧重大之事,却轻易放她离开,而全无负责之意,这何尝不是因为将军心底觉得无艳姑娘不是良配故而才想打发她离开,如今却对我说这种她比什么绝色佳丽更美的话,不觉得虚伪么?”
  两人站在花灯边儿上,一侧是川流的人群,另边身侧却是林立的花灯,花灯那畔,也见人影闪烁,另有行人经过。
  人声鼎沸,此刻却有些渐渐地静了,丹缨凝视尉迟镇的双眸,心中有几分不屑。
  顷刻,尉迟镇终于开口道:“殿下说的不错。”
  丹缨一怔,尉迟镇点头,沉声道:“当初我的确有远离无艳的意思,但当时我跟她相识尚浅。一路至今,才发觉她是个可敬可爱的人,是的,殿下说的的确没错,我总说跟无艳相交是朋友之意,其实或许,并不仅仅如此,事实上,在殿下说出方才这话之前,我尚一直不知自己的心意为何,但是现在,才蓦然发现,我对无艳姑娘,的确是超出一般朋友的交情了。”
  丹缨双眸睁大,差点忍不住后退一步。
  尉迟镇沉吟道:“嗯,我若是喜欢上她,便是喜欢了,跟她的出身或者面容都没什么关系。殿下不必担心。”
  丹缨终究忍不住,脱口道:“你、你说什么……本王、不信!还有,本王有何可担心的?”
  尉迟镇对上他的双眸,道:“殿下不是担心无艳被我所骗,故而才质问我的么?”
  丹缨双拳一握,金鱼灯随之摇晃:“胡说八道!”
  尉迟镇道:“嗯……或许卑职的确是胡说八道,若是殿下没别的事,还请恕我失陪,我得去找那丫头了,何大人缠的她厉害。”他微笑着一施礼,后退一步,才转身离开。
  丹缨眼睁睁看着尉迟镇离开,心中一股怒火上涌,气恼之下,恨不得将手中的灯也扔了,然而怒意飞速涌上,却又极快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心头一片凄惶苍凉,仿佛没了什么要紧之物。
  何靖拉着无艳,匆匆离开花灯旁侧。
  无艳默不做声,只低着头,何靖气急败坏道:“小师姑,你别信那什么鱼翅还是燕窝的话,男人皆是如此,极会骗人的!”
  方才,在丹缨跟尉迟镇说话的功夫,两人从花灯另一侧的街道往回走,正好将丹缨质问尉迟镇,尉迟镇回答的那几句听了个正着。
  路边流水淙淙,垂柳窈窕,无艳蹲在青石栏杆前,望着底下流水,水中映出一轮半月,瑟瑟闪烁。
  何靖见无艳蹲着发呆,便也陪着蹲下,问道:“小师姑,你怎么了?”
  无艳捧着脸,道:“阿靖,我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心跳的好快。”
  何靖吃了一惊,暗暗后悔方才带无艳偷听丹缨跟尉迟镇的谈话,便问:“是因为听了那人的话么?”
  无艳道:“不知道,不过,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就经常会这样,无端端心会跳的很急,有时候又很慌……阿靖,我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何靖睁圆双眼,怔了片刻,道:“是了,小师姑你一定是下山之后……有些病了,别急,我这里有宁神的药丸,你吃一颗,心就不慌了。”
  无艳道:“那快给我吃一颗。”
  何靖翻翻口袋,看了看,犹豫说道:“保险起见,还是吃两颗吧。”
  无艳点头:“好好,那就吃两颗,快给我。”
  何靖将药丸递过来,无艳塞入嘴里,咬了口,尝着味道道:“你里头有甘草,甜的,但是这草不如我在山上采的夜见草药效好。”
  何靖嘻嘻笑笑,抬手摸摸无艳的头:“小师姑,你带了么,也给我点儿吧?”
  无艳歪头看他:“你再跟我要东西,我就跟大师兄说。”
  何靖忙举手求饶,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只要小师姑在就好了,其他我什么都不要。”
  不远处,尉迟镇望着两个人蹲在地上,不知为何。尉迟镇啼笑皆非,负手踱步过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