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见月能闲坐
  无艳跟何靖双双抬头,看到尉迟镇近在咫尺,无艳先跳起来,道:“大人……你、你怎么在这儿?”
  何靖看看两人,望着无艳略有些惊慌失色的脸,本能地站到她身前,对尉迟镇道:“我们在私下里说话,大人为何忽然出现?”
  尉迟镇见无艳倒好象做了坏事似的,便笑道:“那你们……可说完了么?”
  何靖打鼻孔里哼了声,没好气道:“说没说完,关你什么事,我们要说多久就说多久。”
  尉迟镇挑挑眉,道:“也没什么,我就是问一声,无艳……”
  无艳才要回答,何靖张手一拦,道:“是了,我也正要跟尉迟将军说,我小师姑来了京内,没理由要住在客栈,我怎么也要尽个地主之谊,我想请小师姑去我家里住,尉迟将军就自个儿回去吧!”
  尉迟镇一听,有些诧异地看向无艳。
  无艳也正惊愕中,便对何靖道:“阿靖,你说什么?”
  何靖转向无艳,却又换了一副谄媚似的表情,道:“小师姑,我也正要跟你说来着,你住在客栈里,人多眼杂,也不方便,不如就去我家住上数日,不然的话以后师父知道了,小师姑你来京我却没有招待,师父必然要责怪我的。”
  尉迟镇听何靖口灿莲花,他便先不做声,只看无艳,却见无艳正也回看他,才又迟疑着对何靖道:“可是我最多明后日就走了,还是不去了。”
  何靖被拒绝,却不肯罢休,索性握住无艳手臂,缠道:“小师姑,去吧,很近的,顺便我陪你游山玩水,要什么有什么。”
  尉迟镇见何靖软磨硬泡,便无奈地摇摇头,然而想到方才跟丹缨所说及自己的回答,却又双眉轻锁,若有所思。
  无艳正看着尉迟镇,见他皱眉,便跑过来,问道:“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尉迟镇看她一脸紧张,蓦地想到计九幽之事,他自不喜何靖总是纠缠无艳,这倒是个借口。尉迟镇便顺势道:“也没什么,只觉得胸口稍有烦闷。”
  无艳手指搭在尉迟镇脉上,变了脸色:“其他呢?”
  尉迟镇见她如此关心,倒是有些不安起来,试着运了一下气,点头道:“其他都好。”
  何靖见无艳撇下自己,极为不满,便踱步过来,不屑道:“他会有什么事?不如我看看。”
  何靖随口说着,便搭上尉迟镇的脉搏,谁知稍微一听,便也随之陡然色变。
  何靖以为尉迟镇必然是装不适好蒙骗无艳博取同情,自然就想戳穿他,谁知一握他的脉,才察觉脉象有异,何靖不由换了正色,定睛看了一眼尉迟镇,又看看无艳,便又垂眸细听。
  无艳正盯着他,问道:“阿靖,你觉得如何?”
  何靖缓缓撒开尉迟镇的手腕,这会儿也不说笑了,微微皱眉问道:“小师姑,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脉象里似乎有一股奇异的躁动……”
  无艳心头一凉,道:“你听出来了?”
  何靖点点头:“这是怎么了?按理说不该如此,这种脉象,轻则昏迷,重则随时都会……”
  无艳急忙道:“不许说!”
  何靖一怔,却见无艳双眸之中水光闪烁,竟像是涌出泪来,吓得他忙道:“我不说我不说,小师姑……你别生气。”自己紧紧地捂住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何靖虽然没说完,尉迟镇在旁听的明白,又看无艳似忍着泪的模样,便问道:“丫头,我怎么啦?”
  无艳听他问,便低下头,低低道:“之前还没有这样厉害的,不知为何忽然就这样了。莫非是师父给的药也压不住了……”
  何靖满腹疑问,却又不敢问。
  无艳说到最后,泪便扑簌簌落下来,尉迟镇心头一软,把无艳拉到身旁,道:“我其实没觉得如何,只是骗你的,你不必紧张。”
  无艳抬眸看他一眼,轻轻摇头,转身对何靖道:“阿靖,你帮我找几味药,我想用……”
  何靖闻言,才精神一振,道:“好的小师姑,是什么,你只管吩咐,我一定给你找来。”
  无艳道:“我要冰麝,海底沉香,天山雪莲,还有无心草。”
  何靖脸色微变,欲言又止道:“小师姑放心,我即刻去、尽量找来。”
  何靖听无艳说了这几样,也知道必然是事态严重才会如此,他不敢怠慢,说走就走。
  尉迟镇看无艳很是难过,他暗中又运气调息了一番,自觉的除了胸口有股气微微压着似的,其他倒是没什么不妥。
  尉迟镇便轻轻一拍无艳的肩膀,道:“何太医既然去找了,我们干等着也无济于事,走,咱们再去逛逛,别不高兴了。”
  无艳看着他,吸吸鼻子:“我……”
  尉迟镇见她可怜兮兮地,便笑着将她搂入怀中,轻揉她的头:“傻孩子,生死由命,何必担忧,何况有你这神医在旁,我不会有事的,莫非我都相信你,你却不相信自己么?不许再落泪了,我看了也会不开心。”
  无艳忙擦擦眼睛,尉迟镇叹了口气,握住她手,自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脸,道:“怎么这样让人不放心呢。”
  无艳呆呆地站着不动,任凭他帮自己擦干了眼睛跟脸颊,她微眨双眼看着尉迟镇,他的脸容,半边在灿烂的灯影里,半边却在阴影里,显得又英俊,又幽魅,无艳心想:“一定不能让大人出事,何况事情因我而起,我一定得救他。”
  尉迟镇把帕子收了,便拉着无艳重回到大街上,顺着灯火辉煌往前而行,一边用心说着些凑趣的话哄无艳开心,果真无艳给他逗得破涕为笑。
  两人正行走间,无艳忽地道:“啊,这是……”
  尉迟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前头有个极大而气派的门首,门口还有两尊石狮子坐镇,门头挑着大大地灯笼,门中出入的人,川流不息。
  尉迟镇往上一看,却见门的匾额上写着“百草”两字,他便道:“啊,这是……”
  这自然正是京城薛家的百草药行,无艳已经往前走去数步,在门下往内一看,却见里头就是大堂,厅堂宽阔,足以容纳百人而不显拥挤,正前方是抓药的柜台铺子,许多客人等候,里头药材柜子冲天而起,几乎到了屋顶,有小伙计顺着梯子爬上爬下取药。
  左边仿佛是大夫坐诊,头顶悬挂着灯笼,照的屋内如同白昼。
  无艳定神看了会儿,只觉得眼前发花,有种琳琅满目之感,尉迟镇走到她身后,悄声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想要在此找那些药么?”
  无艳正有此意,正要上前去问,却见廊下有个小伙计匆匆而出,竟不偏不倚走到两人面前,行礼道:“请问是无艳姑娘么?我们家主人有请。”
  尉迟镇问道:“你们家主人是?”
  小伙计道:“是我们家大公子。”
  尉迟镇闻言,便看向无艳,似笑非笑地说道:“啊,这位薛公子可真是有心人。”
  何靖回府途中,正巧撞上了东平王李丹缨。
  丹缨人在轿中,听到何靖的声音便命人停轿。轿帘撩起,丹缨人却端坐不动,只道:“何太医,何其之巧,又见面了。”
  何靖行了一礼,道:“殿下安好。”
  丹缨道:“何太医不是跟无艳姑娘一块儿么,怎么这么快便分开了?瞧你形色匆匆,可有急事?”
  何靖道:“劳殿下相问,有件小事要去料理,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我便要先行一步了。”
  丹缨不由问道:“可是事关无艳姑娘?”
  何靖正行了礼欲转身,闻言便复又站住脚,抬头看向丹缨,道:“殿下为何这么问,莫非,是关心我小师姑么?”
  丹缨微微一笑,道:“本王总算跟无艳姑娘有同路之谊,问一句也是应该的。怎么,莫非本王不该问么?”
  何靖凝视丹缨,便想到之前他跟尉迟镇说的那些个话,唇边隐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殿下,请恕我直言,殿下觉得我小师姑相貌丑陋,让殿下难以入眼么?”
  丹缨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错愕,但他是个颇有城府的性情,心中虽错愕而恼怒,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对上何靖双眸:“何太医何出此言?”
  何靖淡淡一笑,半是倨傲半是不屑道:“我只是想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何况我小师姑……以我看来,这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她更美之人,若我小师姑算得上丑陋,这世上之人,都早已不堪入目。”
  这相似的话,尉迟镇之前才跟丹缨说过,但是丹缨却知道,何靖此刻所指的,跟尉迟镇所指的并非一个意思。
  尉迟镇是说不在乎无艳相貌美丑,但是何靖,却仿佛对无艳的相貌具有绝对的自信。
  丹缨皱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何靖含笑行礼:“也没什么,只是微臣一点胡说罢了,请殿下恕罪,微臣还有急事,告退了。”
  丹缨忍不住自轿中起身:“你……”
  何靖却已经后退一步,转身迈步而行。丹缨听得他的声音,于夜色中幽淡传来,却是吟的一首诗,道:“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可叹,可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