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周渲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袍,正欲抬脚离开给他二人说话的机会时,周沅冷不丁仰头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周渲好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嘴角抿的紧紧的,紧张兮兮的样子,像是后头有狼在追她似的。
  “怕什么,你家顾大人连随身的暖玉都送你了,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说罢,周渲拍了拍她的脑袋,脚步轻松的走了。
  周沅直愣愣盯着周渲的背影,又小心捏了捏腰间的暖玉,眉头蹙起,撑着石子地起身,慢吞吞的拽了拽裙摆。
  小姑娘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的模样,抬着下巴道:“我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周家才不会放过你。”
  顾微凉了然的抬了下眉,原来是都听到了。
  不等他说话,周沅掉头就跑,脚步都有些发虚。
  身后的男人一顿,瞧着小姑娘藕粉色的裙子轻轻扬起,像朵小花苞似的,还是个朵胆小又嘴硬的小花苞。
  顾微凉嘴角轻扬了一下,稍一偏头,正巧通过窗子对上周成禄的视线,他举止温雅的颔首低头,仿佛方才书房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
  一番波折过后,几人还是端坐在了院儿里,不过饭菜早就凉了,柳氏又叫下人撤了重新布。
  一桌几人面色各异,倒是顾微凉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而原本一脸欣喜回门的周沅一张脸皱成了包子,慢吞吞的夹了几颗米饭进嘴里,味同嚼蜡。
  气氛正僵持不下时,有粉衣丫鬟掀了珠帘进来,低声在柳氏耳边道:“夫人,沈姑娘晕了过去。”
  丫鬟声音虽是极低,但抵不过周遭实在太过安静,一句话便让桌上几人都听了个清楚。
  周沅下意识扬了下眉头,朝柳氏看去,只见柳氏蹙了眉头,沉着声儿道:“扶着回芙蓉苑,叫郎中来瞧瞧。”
  丫鬟低声应是,也不敢久留,疾步退下。
  虽说周成禄与顾微凉的关系定是不会让回门宴多喜庆,但柳氏终究还是舍不得周沅夹在中间为难,一改沉重的脸色,笑着给她添了好些菜。
  待用完了午膳,她也没想让周沅早早就回去,留着周沅在云桂苑说了好些话。
  索性周沅还没从顾微凉那句缺胳膊少腿中走出来,也不愿早早回去顾府,窝在云桂苑颇有些不想走的意思。
  顾微凉自然催不得,陪夫人回门也走不得,秋婵便领着他到周沅原住院子里小歇片刻。
  丫鬟皆是小心伺候着,这个五姑爷身居高位,光是远远瞧着都叫人有些心骇。
  院外甬道上,方才悠悠转醒的沈嫣被丫鬟搀着,一脸苍白,连向来嫣红的唇都没有半点血色。
  香儿担心她的身子:“姑娘身子未好,何必急着去同五姑娘赔不是,那事都过去了…”
  说罢,香儿又愧疚道:“都怪奴婢愚顿,没仔细着将黑木匣换成上好的红木,这才让三公子察觉,连累了姑娘。”
  沈嫣垂了眼,虚弱的扯了扯嘴角:“罢了,怪我心急,既是做错了,娘罚我也是应当的,左右我的亲事也要定下了,今日去同周沅赔个不是,也能让爹娘原谅我几分。”
  香儿没再多说,只是心下不好过,五姑娘成婚当日那事,虽夫人嘱咐了不许多言,但挡不住那日芙蕖苑丫鬟众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府中便都传开了,沈姑娘偷藏了五姑娘的凤冠,险些误了吉时。
  现在连丫鬟婆子都在背后嚼舌根,不拿芙蓉苑当回事。
  幸好同陆家的婚事也快定下来了,到时候嫁去陆家,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
  近日天气转暖,停了连绵半月的大雪,又过了午时,暖阳透过树梢撒了一院子。
  沈嫣到时便见苑中树影斑驳,光影像是被掰碎了,零零星星的投在男人身上。
  顾微凉坐姿端正的坐在石桌旁,手上捧了一本书,难得的嘴角挂着细细碎碎的笑意,显得整个人愈发柔和,一下将沈嫣给看晃了神。
  香儿轻推了她一下:“姑娘?”
  沈嫣回过神,却下意识退了半步。
  顾微凉当日也在场,沈嫣堪堪停在雕花门槛外,这一步怎么也踏不进去。
  正想趁顾微凉还没看过来时早早离去,却又被后头姗姗归来的周沅堵了路。
  周沅在云桂苑赖了好一会儿,听夏荷说周渲在她的院子里养了只鸟,这才来瞧一瞧。
  这鸟儿本是要当成婚礼物赠于她的,可周沅那几日不爱搭理周渲,这事便耽搁了,却没想在院子外头撞上沈嫣。
  方才周沅也听说了,因上回凤冠那事,她前脚刚上了花轿,后脚周渲便将沈嫣拖拽到了祠堂,还请了柳氏与周成禄做主。
  到今日午膳前沈嫣都还跪在祠堂,日日抄背佛经,粗茶淡饭,丫鬟不敢进去服侍,沈嫣这几日过的极其狼狈,终于熬不住,还是晕过去。
  她脚步踌躇,松了搭着丫鬟的手,张了张嘴,紧着帕子道:“沅妹妹回来了,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周沅没应,沈嫣咬着唇,唇瓣被她咬的愈发没有血色,她忍着心里那点不服,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上回那事,是我对不住你。”
  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声响,庭院里的男人缓缓放在话本,朝红木小门外望了一眼。
  忽然一抹藕粉乍现,沈嫣急着追上她,可又不敢进芙蕖苑,便在外头恳求道:“娘因为这事气了一阵子,实在伤身子,若是沅妹妹还顾念周家,可否替我宽慰宽慰她。”
  周沅脚步微顿,只轻轻看她一眼:“你若是顾念周家,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不与你计较,也是不想在家中闹的乌烟瘴气,平添晦气。”
  沈嫣定定站在门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脚步发虚的离开。
  她扶着芙蕖苑的外墙,面无表情的垂下头。自小她便看不惯周沅那凡事都不大计较的样子,像是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似的。
  如今也是一样,她费劲心思要周沅难堪,她轻轻一句不与你计较便让她成了难堪的那个。
  她拼了命想要的,都是周沅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爹娘的疼爱是如此,嫁入高门显贵也是如此。
  白墙另一侧,周沅说罢便转头要往主屋去,冷不丁叫石桌旁的男人吓了一跳,脚步生生停下,甚至还微不可见的退了半步。
  还没等周沅来得及思索,又被顾微凉手边的小话本吸引了注意,就见刹那间,周沅一张脸红了个彻底,顾不得什么缺胳膊少腿,小姑娘冲到跟前一把夺过话本背到身后。
  气急败坏道:“谁允许你看我的话本子了!”
  顾微凉冷静自如的偏头瞧了眼秋婵,秋婵一头雾水,迟疑道:“奴婢从架子上随手拿了两本给顾大人解闷,姑娘…怎么了?”
  周沅憋了半天,却没吐出一个字,倒是将脸憋了个通红。
  顾微凉悠悠起身,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似乎心情极好的问道:“是要回府了?”
  不知是不是周沅此刻敏感,总觉得顾微凉在笑话她。小姑娘咬了咬牙:“要回你自己回。”
  说罢,逃似的转进了后园。
  第21章
  21
  芙蕖苑后园中,姑娘攥紧了手里的话本,坐在石凳上,背靠着假山,身后泉水潺潺。
  周沅平日没别的喜好,就爱逗鸟与看话本子,屋里多数话本都是周渲给她挑来的。
  可周渲这人也是没个正形,两年前无意间将自个儿藏的话本一并叫人送到了周沅屋里,那里头的东西,虽说不上有多荒/淫无道,但也断然不是姑娘家能看的。
  偏生周沅是个好奇心极重的,愈是看不懂愈是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甚至还在上头做了好些批注。
  如今看来,却是让人啼笑皆非了。
  她本早就将这话本子忘了个一干二净,若不是今日瞧见…
  姑娘咬紧了牙关,下颔绷的紧紧的,眸中划过一丝恼怒,也不知道那人看了多少。
  秋婵哪里知道一本话本子有什么不同的,一头雾水的走过来,轻声道:“姑娘,顾大人在外头等着您呢。”
  秋婵手中提着鸟笼,正是周渲送的那只通体红火的鸟,确实惹眼。
  周沅情绪不高的点头应了下,将那话本往假山下一塞,恹恹的同秋婵一道出去。
  余光瞥见白袍,周沅也没有抬头多瞧他一眼,脚步匆匆就往外走。
  顾微凉低头一笑,踩着尾巴,罢了。
  二人原要一同打道回府,可就在顾微凉刚要上马车时,郑凛姗姗来迟,低声说了几句,只见顾微凉眉间微微一沉,随后又敛了神色。
  他扭头去看周沅:“皇上有事商议,我让他们先送你回府。”
  周沅求之不得,点头便上了马车。
  顾家与周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隔了三四条街,途中最热闹的当属永安街。
  永安街繁荣,最上乘的首饰与脂粉的铺子皆立于当中。
  周沅听着外头的声音,一手搭在鸟笼上,一手徐徐揭开帘子,原只是无意瞧一眼,正要松手放下珠帘时,姑娘手上一顿。
  顾俪在当铺做什么?
  不待周沅深想,马车已过了永安街,再等周沅想揭开珠帘再瞧一瞧时,早就不见人影。
  顾府沁雪苑外,周沅刚踏进园子里,杨姑姑便脚步轻慢的走过来:“方才临安堂来人,奉了老夫人的命令,给院里那个叫妗楚的送了不少首饰衣裳,老奴打听了一下,那个丫头是安王几年前送给顾大人的宫女,顾大人没碰过,倒是让她在顾府做了几年寻常丫鬟。”
  周沅略有惊讶的扬了扬眉,目光朝主屋方向看去,妗楚候在屋外,着急的往这儿瞧。
  杨姑姑又说:“许是怕事,那丫头打一个时辰前便在屋外候着,应当是有话想同姑娘说。”
  周沅点了点头,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好了。
  她住进沁雪苑后,能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便只有夏荷与秋婵,再就是杨姑姑,妗楚只是在主屋外伺候的二等丫鬟罢了,因而对她没什么印象。
  杨姑姑见状,安抚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担忧,既然顾大人都没将她收进房中,便只是个寻常丫鬟,无碍。”
  周沅应了声,径直朝主屋走去,睨了妗楚一眼,却也未先同她说话。
  妗楚亦是没冒冒失失的就开口,反而仔细打了帘子让周沅进去,随后方才在门外问:“夫人,奴婢有事想同夫人说,可否允奴婢几句话的功夫?”
  秋婵看了周沅的眼色,才朝门外应:“进来吧。”
  妗楚小心翼翼的进了主屋,这屋子平日里她显少进来,更是谨慎。
  她一眼往周沅那瞧去,周沅没在主座上坐着等她说话,反而站在架子旁,朝笼子里的鸟儿丢花生米。
  妗楚不敢扰了她的雅兴,便只低头等着。
  周沅回头,下意识挑了下眉:“怎么不说了?我瞧着有那么吓人么?”
  妗楚愣了一下,求助的望了眼夏荷,她平日里只跟夏荷多说过几句话,这会儿也只能看着夏荷。
  但之前夏荷并不知她的身份,只以为是个伶俐的丫鬟,没想还有这一层关系,难免心怀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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