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妗楚见夏荷撇过头,在腹前扣着的手紧了紧:“奴婢原是东宫伺候的丫鬟,两年前安王将奴婢送给了公子,本只是为了博公子一笑,可公子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从未多瞧奴婢一眼,后来…”
  “后来奴婢便只是顾家一个普通丫鬟,从未生出过半分别的心思,不知今日老夫人为何要给奴婢送礼,妗楚受之有愧,想请夫人将这些好东西还去临安堂。”
  她早先就将临安堂送来的东西转交给了杨姑姑,这番话说完后,杨姑姑便把木匣和两匹布料搁在小几上:“姑娘可要瞧一瞧?”
  说是临安堂送来的,可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氏是个抠门的,这两匹料子也不过是库房堆压的旧料罢了,早就落了灰。
  周沅只粗粗瞧了眼,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母亲送给你的,便收下吧。想来许是母亲见你伶俐,她岁数大了,身边确实得有几个贴心的丫鬟。”
  闻言,妗楚立即变了脸色,忙开口道:“夫人,临安堂不缺丫鬟,奴婢只想在沁雪苑伺候着。”
  周沅从前在周家时,家中也有一位姨娘和一个庶出的姐姐,倒是并不觉得纳妾通房的有何不可,何况她与顾微凉之间也没什么伉俪情深。
  不过如今她才刚过门三日,顾老太太的手便伸到了沁雪苑,当着沁雪苑上下的面,赏赐一个险些成了顾微凉通房的丫鬟。
  她再如何不懂事,也不会看不清这些弯弯绕绕。
  只是看清与应付是两回事,周沅实在不会对付后宅的尔虞我诈,着实叫人头疼。
  杨姑姑看的通透,笑着将东西推回给妗楚:“夫人叫你收下你便收下,既是老太太的赏赐,你就去临安堂走一趟,谢过老太太再回来。”
  妗楚迟疑一瞬,拧着眉头应声退下,心下惴惴不安。
  老夫人显然是在跟夫人较劲,她只不过倒霉,夹在这二人之间左右为难,可她决不能去临安堂。
  周沅望着妗楚的背影走了神,有些捉摸不透,安王送来的人…
  顾微凉既然不碰,又为何要留她在府里。
  杨姑姑捧了杯茶过去,茶盏冒着热气,茶香味儿一下让周沅回了神。
  就听杨姑姑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忧,家中有妾室也实属常见,姑娘只要将夫人嘱咐你的牢牢记住,无论如何,要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其余便也翻不出天来。”
  就如周家的云姨娘,打入门来便是安分守己,生了周江江之后,也从不让周江江跟嫡女们争宠,才得以让周家后宅不惹是非。
  可杨姑姑现下却是误会了周沅的意思,周沅倒不是怕底下的丫鬟动了歪心思,只是猜不透顾微凉。
  屋里,秋婵正收拾着今早周沅梳妆时翻乱的妆奁,首饰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周沅闻言,忽然来了精神。
  “杨姑姑,你去管家那儿将这两个月的账拿来瞧瞧,顺带问一问,暖春阁每月的月银是多少。”
  杨姑姑只怔了一瞬,没有多问便退下了。
  周沅褪了身上的小袄,今儿起的早,她本是个赖床的性子,现在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困,正想小憩一会儿时,门帘外有脚步声匆匆,最后堪堪止住。
  是屋外的二等丫鬟秀香。
  “夫人不好了,妗楚好像惹恼了老夫人,被罚跪在屋子外头,听说老夫人骂的难听,动静实在大。”
  周沅正要回里屋的脚步一顿,眉头轻轻蹙起,稳步走至门前,玉手轻抬将帘子撩开,秀香一下对上姑娘漂亮的眸子,忙低下头去。
  “奴婢该死,扰了夫人清净。”
  只是秀香平日里与妗楚走的近,二人好的跟亲姐妹似的,妗楚在临安堂受了难,她一急躁便乱了分寸,这会儿倒是有些怕了。
  不过好在周沅也并未计较,只问道:“惹恼了老夫人?那罚过便好,慌什么。”
  夏荷将刚拿来的手炉递给周沅,也斥道:“平日里没有好好管教,如今你们也失了分寸,妗楚既不是妾室也不是通房,这点小事也来讨扰夫人。”
  夏荷还是对妗楚的身份耿耿于怀,心下略有不适。
  秀香被她斥的白了脸,一句话不敢多说,只紧紧低着头。其实平日里她没机会能同夫人说几句话,所以怕的很,都说新进门的夫人难伺候,她怕因这事被责罚。
  周沅倒是没将她放在心上,可也没将临安堂的事放在心上。
  高门大户的后宅,处罚几个丫鬟不算什么事。
  “你下去吧。”
  秀香一愣,没为妗楚求得个情,但也只能退下了。
  临安堂那头左等右等也不见沁雪苑来人,顿时有些烦躁。
  孙氏喝了口压下心中的不适,冷哼道:“你这个嫂嫂倒是好大的架子,这般都请不过她来。”
  顾俪也往窗外瞧了一眼,半个人影都不见,她又将目光落在跪着的妗楚身上,不由担忧:“娘,这丫头可是宫里送来的,二哥哥的人,罚着不好吧?”
  “你二哥哥何时将她带在身边过,一个普通丫头罢了,还给脸不要脸,竟敢将我送出去的东西还回来,定是周家那位要她这样做的!”
  顾俪不再说话,左右天也塌不下来。
  外头,跪在冰冷石阶上的妗楚紧紧拽着裙摆。
  虽说周沅要她过来谢过孙氏,可她要真收了孙氏的东西,便是承认了自己与别的丫鬟身份略有不同,与公子之间有暧/昧,那沁雪苑可还能容得下她?
  就光是夏荷,便已是对她多有芥蒂,可她是一定要留在沁雪苑的,决不能因为孙氏前功尽弃。
  第22章
  22
  周沅今日乏的很,一觉睡醒已至戌时,错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杨姑姑便命厨房做了碗莲子羹送过来。
  周沅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正值傍晚,余晖从窗边落进来,平添了一丝暖意。
  她左手边便是从白管家那儿要来的账本,杨姑姑低身道:“老奴去问了一问,暖春阁每月供七两银子,两匹料子,还有些零碎玩意儿,比之别府的姑娘,不仅没有少,甚至还高了那么些许。”
  周沅从前在周家,向来没有月银这么一说。她显少出门走动,吃穿用度方面,自有人会料理清楚。
  不过既然杨姑姑这么说了,顾俪的手头应当还算宽松,不至于要去典当首饰。
  周沅这么琢磨着,随手翻开账簿,忽然又想起什么,手上动作随之一顿。
  从前有几次诗会茶会上,顾俪没少出风头,她惯是个爱炫耀的,但凡有个名贵的首饰,逢人多之地必要拿出来说道一二。
  每回不是这个簪子就是那个镯子,可确实都不是什么便宜之物。
  一月七两银子,少了。
  周沅低头细细查看账目,脸上的神色都不由肃穆起来。
  她自己没发觉,可杨姑姑在一旁却面露几分惊色。自打五姑娘出嫁,许多地方变了,从前别说看账簿,怕是连账簿长什么样都是没见过的。
  “虽是有定下月银数目,可实则暖春阁与临安堂每月支出都超出了一大笔。”
  周沅嘟囔了这一句,眉头拧的紧紧的,忽然想起那日在书房,顾微凉说,若是安分守己…
  若是安分守己?
  周沅合上了账簿,并未再去深究,只是心下仍是存疑。
  杨姑姑见状,问:“许是往日无人做主,若是姑娘想整肃后宅,可要老奴去将白管家叫到跟前?”
  软榻上的姑娘摇了摇脑袋:“不必了。”
  既然顾微凉都没有深究过此事,她便也不要惹事上身的好,左右顾家内里究竟如何,她也没兴致深究。
  屋外忽闻几声匆忙的脚步声,周沅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偏头往花窗外看,就见妗楚被秀香扶着,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
  院里的几个丫鬟纷纷围了上去,都听说了此事,忍不住替妗楚委屈,可又不敢在院里直说,便只关怀了几句。
  人口一句妗楚姐姐,倒是能看得出妗楚虽为奴为婢,但却也算得上是奴婢里拔尖的那个,院外的二等丫鬟大多是听她的话。
  不过也实属正常,妗楚是宫里出来的,普通丫鬟对她多有钦佩与羡慕,她说的话,自然也能让人听从几分。
  何况今天这事,妗楚也是冤枉,夫人又不去临安堂替她求情,几个小丫鬟都有些可怜她。
  隔着窗子,妗楚往里屋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周沅的视线,她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子,分寸拿捏得当,实在叫人挑不出错。
  夏荷拿了蜜饯过来给周沅解馋,说:“这样一个丫鬟放在沁雪苑,顾大人每回来都能瞧见,姑娘要不将她打发到其他院子里当差吧?”
  夜正暗下来,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殆尽,巨大的黑色笼罩住整个沁雪苑,坐在软榻上的姑娘并未去答夏荷的话,只是心里有些乱糟糟的,自打嫁进顾府后,许多事便理不清。
  最想不通的便是苏婉。
  自那日苏婉在顾府落水后,周沅心里便是一团乱麻。
  她实在想不通,苏婉既倾心于顾微凉,顾微凉何不干脆娶了她,又能得一助力。
  周沅懊悔的低下头,早知道当初大哥哥未出征时,便多像他讨教讨教政事。
  与周成禄不跟女眷谈论政务不同,周淮倒是很乐得与周沅说说朝堂的风云变幻,可惜周沅定不住性,从来都不爱听这些。
  ——
  戌时末,顾微凉才堪堪回到府里,带着一身冷气与清浅的醉意。
  男人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太阳穴跳的厉害。
  郑凛忍不住道:“皇上也真拿公子当酒友,商议完事后还得喝两盅,明日可得上朝呢。”
  说罢,郑凛下意识就要往书房走去,却见顾微凉在岔道上停住,低头沉思片刻方道:“这两日便不去书房了,叫吴妈妈去沁雪苑伺候。”
  郑凛惊讶的啊了声,随即反应过来,匆匆应下。
  皇上今日宣顾微凉进宫,就是为了周家的事。
  也怪不得周家都觉得顾微凉忘恩负义,是为了对付周成禄才娶的周沅,外人何不是这样以为。
  在他成婚后,朝中与周家不合的大臣看清形势,纷纷上了折子参周成禄一本,折子的数量比往日还要多几份,甚至连苏澄都凑了这个热闹,与顾微凉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驰。
  府中有外人的眼线实乃再正常不过,他若日日宿在书房,只怕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让苏家都以为,自己可以对周家下手了。
  甬道上,顾微凉负手而立。
  长夜笼罩的顾府静谧幽静,男人目光沉沉的落在沁雪苑的方向。
  这个时辰,周沅正准备歇下。
  秋婵打了水进去伺候她洗漱,随后才端着金盆退出屋子,转头就瞧见了顾微凉与郑凛二人。
  不等秋婵过多讶异,顾微凉便抬脚从她身侧走过,推门进了主屋。
  屋里只留了一盏灯,光线昏昏沉沉的。
  床幔罩住了整张梨木大床,床榻上的姑娘听见声响,以为是秋婵又折了回来,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说:“秋婵,我想喝水。”
  正往这边走来的男人闻言,脚步一顿,折到圆桌旁倒了杯茶,只是指腹在杯沿一探,茶水早就是凉的了。
  他朝门外淡淡道:“郑凛,去叫壶热茶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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